一个差人头子模样的人站出来,搡了李老夫一把,恶狠狠地说:“退归去,再如许,连你也锁了。”那人回过甚来,对着张文明深深一揖,满脸堆笑地说,“张老太爷,你老早。”
张文明这才重视到奥妙观门前广场上,已是人头攒动一片嚣杂——这里早已被辟为露水菜市。荆州城外的农户,每天天不亮就解缆进城,把自家莳植的蔬菜挑来这里叫卖。这时只见约有一两百名菜农手持扁担,团团围住十几名身着皂衣的差人。差人中间,有一小我被铁链锁了,此人便是李老夫的儿子李狗儿。
“是。”金学曾点头承认。
几句话把段升噎得差一点没背过气去,他一顿脚,咬牙骂道:“你欠税不交反倒恶语伤人,我就不信你小子还能翻天,来人!”
“狗儿,别胡来,”李老夫赶紧管住儿子,对段升赔谨慎说,“这是犬子狗儿,乡野人不懂端方。”
“金大人,你在都城做的那些事,下官从邸报上都看到了,你实心为朝廷办事,不掺一点私心邪念,下官非常敬佩,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来荆州当这个巡税御史。”
几个差役上前就要脱手,李狗儿跳开一步,问:“你们凭甚么抓人?”
传闻来了一个大官,那妇人从速放下鸡毛掸子,把金学曾让进屋来坐下,端茶倒水忙乎了一阵子,然后没事儿人一样笑道:
“没问你,你插甚么嘴?”张文明斥了段升一句,又细声细气问李狗儿,“到底是如何回事?”
“你家欠了九年的匠班银,合起来也有四两多,你知不晓得?”
“这里但是李大人的家。”
围观的人都替李狗儿打抱不平,七嘴八舌讲开了理:
绿头苍蝇念的本是荆州城中风行多年的民谣。常日里昂头一丈的税差们,焉能受此嘲骂?此时也顾不得甚么,簇拥而上刀棍齐加,绿头苍蝇一见不是势头,把张老太爷朝前一推,本身今后一退,脚底抹油跑得缓慢。不幸张老太爷,趔趄一步尚未站稳,头上早挨了税差的一闷棍,额上顿时裂开一条两寸多长的口儿。老太爷“啊呀”一声倒在地上,慌得世人俯身一看,只见他头上鲜血如注,已是昏死畴昔。
金学曾从速把他扯住,问道:“话没说完,你如何能走?”
段升骂骂咧咧,却不防李老夫身边霍地站起个黑脸壮汉,指头一伸戳着他的脸吼道:
不知不觉,金学曾到荆州已一月不足。来的头半个月,他先把荆州城中各衙门堂官拜访了一遍,接着就是清查积年征税账册。熬了多个彻夜,金学曾大抵搞清楚了欠税的关键地点,但查归查,若真的摆上桌面儿处理它也断非易事,是以心下忧愁。别人看他不哼不哈,猜想他这是在以静制动。殊不知他是投鼠忌器,狗咬刺猬下不了口。
金学曾见李顺一味推委不肯道出真情,内心头一急,竟身子一挺,大声叫道:
人生七十古来稀,张文明老太爷离这个“古来稀”只差两个月,年寿虽高,但他精力矍铄,全然没有一点点草霜风烛的风景。若说他本人这一辈子的出息,实在是蹇滞得很。二十岁上考中秀才当了一个府门生,娶妻生子,倒也风景了几年。兹后连续赶了十几场乡试,倒是一场也未曾中得,端的是屡考屡败屡败屡考。到厥后,儿子张居正长大了,与他同为府门生,父子二人同去武昌乡试,儿子高中第一,他还是个落第秀才。儿子在都城的官越做越大,他在乡间读各种策文试帖是越读越老。最后一次赶考是五十九岁那年,还是个榜上知名的结局。看看已是六十岁的人了,揽镜自照白发如霜,只得长叹一声言道:“出息,命也,与读书无涉。”今后算是完整断绝了宦途之想,辞了学宫泮池弃了举业,回家来安享暮年。固然今后一提文战他就心惊胆战,但幸亏儿子张居正争气,把他失掉的东西更加地挣了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