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正在看着圆窗外的暮天,渐渐回过甚来,似理不睬的向他看了一眼,没有承诺。
“老太太,你瞧我这模样,是不耕不织的,那边来的锄头和纺锤。我身边又没有钱,只要五个炊饼,倒是白面做的,就拿来赔了你的鸡,还添上五株葱和一包甜辣酱。你觉得如何?……”他一只手去网兜里掏炊饼,伸出那一只手去取鸡。
“赔。这是我家最好的母鸡,天天生蛋。你得赔我两柄锄头,三个纺锤。”
“你是谁哪?如何把我家的顶好的黑母鸡射死了?你的手怎的有这么闲哪?……”
“谁推测现在竟至于精光的呢。想起来,真不晓得将来如何过日子。我呢,倒不要紧,只要将那羽士送给我的金丹吃下去,就会飞升,但是我第一先得替你筹算,……以是我决计明天再走得远一点……”
羿俄然展开眼睛,只见一道阳光斜射在西壁上,晓得时候不早了;看看嫦娥,兀自摊开了四肢甜睡着。他悄悄地披上衣服,趴下豹皮榻,出堂前,一面洗脸,一面叫女庚去叮咛王升备马。
(25)关于木鹊,见《墨子・鲁问》:“公输子削竹木觉得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发得至巧。子墨子谓公输子曰:‘子之为鹊也,不如匠之为车辖,斯须刘(刻,斫)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倒霉于人谓之拙。’”
这类景象,羿倒久已风俗的了,起码已有一年多。他仍旧走近去,坐在劈面的铺着脱毛的旧豹皮的木榻上,搔着头皮,支支梧梧地说――
羿的心不觉跳了一跳,从速勒住马。
“哼!”嫦娥将柳眉一扬,俄然站起来,风似的往外走,嘴里咕噜着,“又是乌鸦的炸酱面,又是乌鸦的炸酱面!你去问问去,谁家是一年到头只吃乌鸦肉的炸酱面的?我真不晓得是走了甚么运,竟嫁到这里来,整年的就吃乌鸦的炸酱面!”
“瞎了你的眼睛!看你也有四十多岁了罢。”
“怎的?王升呢?”他奇特地问。
刚到内院,他便见嫦娥(3)在圆窗里探了一探头。他晓得她眼睛快,必然早瞧见那几匹乌鸦的了,不觉一吓,脚步顿时也一停,――但只得往里走。使女们都迎出来,给他卸了弓箭,解下网兜。他仿佛感觉她们都在苦笑。
“哈哈,骗子!那是逢蒙(9)老爷和别人合股射死的。或许有你在内罢;但你倒说是你本身了,好不识羞!”
“即以其人之道,反诸其人之身……”胜者低声说。
逢蒙见羿已死,便渐渐地过来,浅笑着去看他的死脸,当作喝一杯胜利的白干。
“是的,”羿很惶恐,“射碎的。我的弓太强,箭头太大了。”
残膏的灯火照着残妆,粉有些褪了,眼圈显得微黄,眉毛的黛色也仿佛两边不一样。但嘴唇仍然红得如火;固然并不笑,颊上也另有浅浅的酒窝。
“唉,”他驯良地说,“这西山的文豹,还是我们结婚之前射得的,当时多么都雅,全部黄金光。”他因而回想当年的食品,熊是只吃四个掌,驼留峰,其他的就都赐给使女和家将们。厥后大植物射完了,就吃野猪,兔,山鸡;射法又高强,要多少有多少。“唉,”他不觉感喟,“我的箭法真太奇妙了,竟射得各处精光。当时谁推测只剩下乌鸦做菜……”
野味已经拿到厨房里去了,女辛便跑去挑出来,两手捧着,送在嫦娥的面前。
“明天的运气仍旧不见佳,还是只要乌鸦……”
暮霭覆盖了大宅,邻屋上都腾起浓黑的炊烟,已经是晚餐时候。家将们听得马蹄声,早已迎了出来,都在宅门外垂动手直挺挺地站着。羿(2)在渣滓堆边懒懒地下了马,家将们便接过缰绳和鞭子去。他刚要跨进大门,低头看看挂在腰间的满壶的崭新的箭和网里的三匹乌老鸦和一匹射碎了的小麻雀,内心就非常踌躇。但到底硬着头皮,大踏步走出来了;箭在壶里豁朗豁朗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