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豆微微打了个颤,将手里的铜盆又往怀中拢了拢,肩膀也缩了起来。
盯着帐中女子,阿豆眼中垂垂涌出几分嫉色,一只手不自发地抚上了本身的脸,很久后,轻吐了口气,眉眼间又划过了一丝不屑。
风卷起雨线,一片片掠进犬牙交叉的瓦檐,风铎被风吹着,偶尔收回一记清响,若寂寂长夜里寥落的谯鼓,敲得民气底发凉。
玄月尾的气候,暮色中已裹了轻寒。院子里寥无人迹,几片枯叶粘住潮湿的空中,无端地显出一种残损来。远处的连云山似拢了一层青灰色的薄纱,影影绰绰,视之不清。
堂屋安插得整齐,四壁乌黑,桌椅也算干净。但是,也仅只这一间房罢了。卧房便设在西次间,门上只用铜钩挂了一层薄棉帘子,那帘子灰仆仆地也看不出是甚么色彩,上头更无绣纹,唯有几个光鲜的蛀洞,明示着此处的寒酸与粗陋。
就如许结束,也没甚么不好。
这橱架本来应是作书架用的,不过,秦六娘明显并不喜读书,倒是对玩乐打扮极有兴趣,架子上摆了好几只妆匣,另有散放的绢花、灯笼、鹞子等物,虽都不甚值钱,却花梢得很,将上头几层堆得满满铛铛。唯在最基层的角落里,才毫无章法地肆意摆着十几卷书,那书上灰尘极厚,像是好久未曾被人翻动过了。
这一年,恰是她宿世厄运的开端,亦是秦家走向灭亡的起点。而她,却带着宿世的统统影象,返来了。
不过,女郎一贯喜用温水,因此这水也不是马上便用的,还要再晾一晾才好。
她底子不晓得推她入水的人是谁。
信手清算好布巾,阿豆先是侧耳听了一会,随后上前几步,悄悄翻开纱帐,向里窥视。
她俄然感觉讽刺。
阿豆放轻了脚步,将铜盆与布巾搁在了架子上,悄悄吁了口气。
冰冷的带着腥味的池水倒灌入喉,堵住了她的呼吸,可她却仍在大笑,笑出了声。
她瞥见本身的眼泪,透明得如同最纯洁的水晶,一粒一粒,飘散在深碧凝翠的池水中。
秦家六娘又如何?在这偏僻的庄子上,谁又能记得她姓秦?
甚么算计诡计,甚么尊荣显赫,在这将倾的大厦之下,统统本日的刺眼,不过是明日尘烟。
帐中睡着一名女子,半侧着身材,双眸紧闭。虽年齿尚幼,却已能窥见多少明艳姿容,两弯卷而翘的长睫覆着脸颊,鼻息轻浅,明显睡得正沉。
她止住抽泣,悄悄地看了一会,俄然大笑了起来。
凤冠近在天涯,那光荣与光芒唾手可得,可她,却再也不能触及。
可灭亡却偏于此际来临。
秦素净淡地看着阿豆,弯起唇角,无声而笑。
宿世的她从不晓得,在她的身上,本来也有着能够叫人图谋的东西,而她最信赖、也最依靠的使女阿豆,早非昨日脸孔。可爱她一向活到生不如死、活到浑身泥泞,最后在阿谁吃人的处所挣扎了五年,方才一次次地了悟,明白彼时的本身有多么荒唐好笑。
她沉在水里望出去,感觉,那像是浸在一汪通透的翡翠里,虚而漂渺,恍若一梦。
盆里盛了半盆的沸水,是她才从灶房打来的,预备着一会给女郎净面用。
她想趁着晾水的时候找些东西,就算一时有人出去,她也有现成的遁词。
她转过身,谨慎地捧牢铜盆,感受着胸腹间那团被热水熏出的暖意,渐渐跨进了堂屋的房门。
十五岁那年,当她衣衫不整被人发明、名声尽毁之时,她想畴昔死;十七岁那年,当她第一次被人转送,自陌生的床榻间醒来时,她曾经如此地等候着灭亡的来临。
本来,自她那早已浑烛的心底流淌出的泪水,与十四岁少女纯洁眸中滑下的泪水,并无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