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措置好阿豆的尸身,秦素便又换上了阿豆的衣物,看天涯曙色微明,便去庄口晃了一圈。
那剩下的半碗三分三,秦素分红了两份,一份放在甜糕中,一份放在酒里,还往酒里掺了很多安神汤,趁着阿妥不重视,悄悄搁在了菜窖的空位上。
翌日,气候还是好得叫人怅惘,秦素只睡了半宿好觉,却也未见疲意,晨起打扮时,镜中丽颜映着晓色清寒,恰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失却了家属护佑的女子独活于世,几近是不成能之事。且以现在的局势,只怕这一步退下去,等着秦素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劫不复。
这一夜,无人晓得秦素去了那里,又自那边而归。
真正叫她悚然的是,此人早在布局之前,便已在公开里察看着她了,且整整八年按兵不动。
身为女子,活在这世上有多少艰巨,秦素再清楚不过,宿世的她在尘凡中一身泥泞,见过了无数红颜乱世飘萍、委落灰尘的苦楚与无法。
有通风口不住往里吹着风,那极淡的油腥味很快便消逝了去。
院子里空空荡荡,也无甚花草树木,空中上连块砖都没铺,那泥地里的气味便没了遮拦,和着秋风四下飘散。
秦素由此推断,则阿豆的失落,郑大应当不当回事,觉得她又是去处蒙面人汇报环境去了,收到约见的信应当也不会起疑。
终老于野也没甚么不好,前提是,她得有这个命。
她宿世最思疑、亦最悔恨的嫡母林氏,真有这般心机与手腕?
秦素立在阶上,最后一次环顾菜窖。
郑大这个现成的人选,便此入了她的眼。
阿妥替她梳了两条长辫,简简朴单垂落肩头,青绸袄、素绫裙,湖蓝丝线缠缠绕绕,便有梅花在裙角悄悄开着,走动时,若隐若现。
再接下来的卖书之举,便是为次日报官打了个伏笔。
郑大好酒,秦素宿世回府时,曾见他在车辕边上挂了酒壶,没事便要喝上一口。
除了这些微光彩,宅院兀自寂寂,荒凉如郊野。
她一介庶女,值得这般大的阵仗?
统统都只能留待回府再做安排,现在她手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哪一件都不是能够忽视的,如有一个不慎,便又要横生是非。
待明日福叔从城署返来,阿豆盗窃钱物、背主出逃的罪名,也就坐实了。另有那三卷珍本的去处,也将由阿豆这个“逃奴”一并承担。
阳光暖暖地照上身来,秦素眯了眯眼,没出处地,生出了几分倦意。
据阿豆交代,蒙面人之事郑大已然知悉。
若仅是如此,秦素还不会感觉如何。
宿世在隐堂苦学诸技,有两句话秦素记得极深:脱手杀人必须有充足的来由;死人的代价偶然漂亮日人。
一念及此,秦素便觉头疼欲裂。
直到当时,秦素身上才透出了一重盗汗。
地上的足迹已经擦去,散落的酒壶与瓷碟亦皆收起,烛台偿复原位,便连那根小蜡烛,秦素也已换了新的,蜡烛的是非与此前分歧。另有油瓮,她以小块砖石敲出裂缝,再将裂缝处转到了后背,倚墙放好。
她恍然昂首,微月当空,屋脊上落了浅白的月华,似轻纱薄绡,将统统暗中掩住。
秦素蹙眉想了一会,长叹一声,按下了心机。
这个局自盗书而始,接着便是福叔抱病、桃木涧劫车、郑大救人,再到三年后月夜捉奸,伏笔是早早就埋下了,足等了三年才揭开。
不过,她还是提着半颗心,恐怕郑大不被骗。
宿世产生在她身上的统统,本来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她实在已然猜出了个大抵,只是,现在究竟摆在面前,她却仍觉盗汗披发,脊背发寒。
门外星光疏淡,风里有泥土枯燥的气味,不知谁家种了桂花树,静夜里淡香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