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德一向感觉本身是极荣幸的,父亲是长房宗子,第一胎生出女儿,尚未嫌弃,到第二胎又是女儿,便自悲观,连母亲也对她有些冷酷,是祖父将她抱去,养在膝下,长到三四岁,发明她的聪明聪明,越加宠嬖,亲身教她读书识字,五六岁时就带她在身边议事,所提建议,不管有多老练、荒诞、天真、古怪,祖父都会低下头,认当真真地听她发言,将此中的短长一一地讲授给她听。
崔明德踩着木屐踏下台阶,到最后一级时愣住脚,弯下腰,扒开矮木,检视阶下那一丛兰花。
崔明德看着这丛兰花,嘴角轻扯,暴露些不易发觉的笑来,只是她生性甚谨,便是笑时,看着也如不笑普通,倒是秀奴自幼随她长大,晓得她的脾气,见她甚是愉悦,在旁问了一句:“雨停了,叫她们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清算清算罢。”
崔明德叹了口气,道:“金吾不是有值宿的班衙?如何不在那边放几身衣服?”命人取来衣裳,丢在独孤绍面前,这厮虽是好久未见,却还自来熟地就当她的面解开帛衣,撤除铁甲,崔明德被她唬得一跳,蹙眉道:“到内里去换!”
“国无常势,士有恒心。”这是祖父常教她们的话,父亲总让她学些女娘该学的东西,祖父却教她,要做一个士,一个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哪怕她是女人。
崔明德悄悄点了点头,踏着木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见花木不过略受摧损,并无大碍,又听雨后风吹木铎之声,琳琳不断,神情便更是愉悦,唤人取来琴具,才坐在廊上拨一两声,听门口道:“独孤校尉来了。”便突然停了手,刚要说“不见”,想到才下过雨,抬眼去看秀奴,秀奴走到院门向外一看,蹑手蹑脚地返来:“打着伞,周身都湿了。”
独孤绍面上一喜,忙忙地将本身的袜子换了,穿上崔明德的,面上笑嘻嘻隧道:“不是用心要来叨扰你,只是实在是湿透了,又没带换洗的衣裳,湿漉漉的在御前显得不恭敬,上阳宫里又没熟人,除了你…”走到里间,忽地又顿住脚——虽除了鞋袜,那铁甲边沿却还在滴水,一起滴过来,沾湿了空中。
崔明德凝睇着她,这小娘子本来肌肤乌黑,现在却完整晒成了黄褐色,之前她两个总爱在外跑,晒得再黑,在家中略微一养,便又归去了,特别是独孤绍,可自客岁十月以来,独孤绍就再也没白过,身上疤痕渐多,不再是孩提时追逐打闹留下的小陈迹,而是真刀真□□出的军汉伤疤,她的身子也细弱了,手脚上尽是老茧,不是操琴、写字、打猎勒出来的老茧,是一枪一棒、风里来雨里去磨出来的粗茧。
不知独孤绍的父亲对她的希冀如何,但是以祖父的表情推想,约莫…是不异的罢。
崔明德颦蹙眉头,道:“请进。”方见小宫人引独孤绍出去——天已热得很了,她却还穿戴铁甲,外罩一件淡色帛衣,束着已被雨浇透的大红披风,一手按刀,一手打伞,出去时将伞交给宫人,冒着泥踩到廊下,撤除披风、皮靴,两只皮靴里都灌满了泥水,靴子里本来细白的罗袜早已被染成黄褐色,独孤绍瞥见本身的袜子,暴露些许歉意,忙要去脱,解到一半,又游移起来,崔明德晓得她的顾虑,反身入内,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双本身的袜子,扔在独孤绍身边:“出去换衣。”
夏季的雨老是俄然又短促,跟着乌云气势汹汹地来,又跟着云朵乌糟糟一片地去,来时云雷翻滚、六合变色,似天帝降怒、天兵摧城,去后倒是云天如洗、民风明朗,若非地上青苔湿滑,屋檐和竹节上的水如连珠般串串滚落,几近看不出下过一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