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世变幻,统统都与她年青时不一样了,小娘们丢了幂离、帷帽,学起胡服、胡妆,衣裳越穿越浓艳,言谈越来越大胆,宫内宫外,私相授受之风大盛,不管年关幼年、妇人处女,春日应男人之约踏青同游、夏季披轻浮之服骑马游猎、秋冬盛饰艳抹出入饮宴…礼法规矩,似早已不在她们的考量当中。
她不得不重新再来,千辛万苦地保持着天子对她的思念,谨慎翼翼地避开太后的清查。年青的天子受着母亲与大臣们的两重逼视,做事游移又软弱,她各式诱劝,终究凭一首《快意娘》才将他的心挽返来,感业寺一遇,她荣幸地怀上了身孕,被遮讳饰掩地接入宫中,安设在别苑,自当时起,石榴裙便在宫中大行其道,而她反而别出机杼,穿起更端庄、更和顺的衣裳,装起了恭敬淑柔的大师美人。
她表情庞大地看着这跟了她十几年的小秀士,半是摸索,半是当真地问:“婉儿,你怨我么?”
他们在先帝的病榻前眉来眼去了将近一年,谨慎翼翼地遁藏着宫中的各种眼线。郑皇后暮年无宠于先帝,又自囿于世家闺范,向来萍踪不出前朝,她则一面以恩威皋牢宫人,一面对小太子恪守礼教、自居身价,眼看年青的太子被她惹对劲乱情迷、轻许下平生一世的信誉,却逢先帝驾崩,一纸斥逐削发的教令,便令她的统统运营全数成空。
穿戴石榴裙受正装礼容的群臣朝贺的天子,她怕是头一个罢,那些人眼中的猜忌惊奇如此之深,却还是只能恭恭敬敬地蒲伏在她脚下,欢欢乐喜地向她呼贺万岁。
侍臣还以石榴裙为题,连续做了很多诗句,亏了很多青年漂亮,龙凤之才,恰好要舞文弄墨,愿意肠歌颂她这六旬老妪的仙颜,更有甚者,则隐晦地写诗,或自荐,或向她保举本身的子侄――好似她已大哥色衰,就合该单为着一个漂亮的面貌,或是雄大的“器具”,去姑息那些文不成武不就的酒囊饭袋普通。
但是也幸亏她是奉养笔墨的秀士,才得以遇见当时还正年青的太子,未经世事的小小少年有一个霸道的母亲和一个雄才伟略的父亲,另有好几个大志勃勃的远亲兄长,觉得这世上的女人都该如他母亲,男人都该如他父兄,直到遇见了经时磋磨、和顺恭婉的她。
她沉沦地抚过裙摆,如少女般两指拈起一角,悄悄将裙摆提了一提,向镜中的本身抬眼一看,入夜的灯光消去了镜中人脸上的老态,撤除端倪更结实、身形略增丰富以外,看着竟与三十年前别无二致,甚而因着光阴堆积,更显出几分雍容贵态。
旧事如风,一阵吹过,便已是三十余年。
她无端地生出些许烦躁,恨本身为何不能身为一个男人,但是倘若她真天生了一个男人,恐怕这大周天下,也轮不到她来坐。
三十年后,她的宫中也有了年近三十的仙颜秀士,到了半年青又不年青的时节,有着一腔才华,怀着家属血仇,却不得不守着一名年老腐朽的帝王,日复一日地熬着日子。这位天子不但没有一名年青的太子可供人勾搭,甚而连她本身,也不过是个徒有浮名的天子,虽也装模作样地封了一个后宫,倒是中看不顶用,远不及当年的太宗,起码还能给她们一个缥缈的念想。
她在心中悄悄地感喟了一声,直愣愣地去看婉儿,这小东西本未画盛饰,奉养了她一全部日夜,到现在妆容半褪时,竟暴露了些许疲老之态,眼角细细的皱纹泛出来,远已非十四五岁芳华水嫩的风景。
她紧紧地抓住了这一根拯救稻草,日夜揣摩他的爱好,假装成他所喜好的模样。他则越陷越深,热烈放纵无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