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劭如梦如醉,放声大哭。那哭声,轰动母亲并弟,急起视之,见堂上摆设鸡黍酒果,张元伯昏倒于地。用水救醒,扶到堂上,半晌不能言,又哭至死。母问曰:“汝兄巨卿不来,有甚短长?何必自哭如此!”劭曰:“巨卿以鸡黍之约,己死于非命矣。”母曰:“何故知之?”劭曰:“适司亲见巨卿到来,邀迎入坐,具鸡黍以迎。但见其不食,再三恳之。巨卿曰:为商贾用心,失忘了日期。今早方醒,恐负所约,遂自则而死。阴魂千里,特来一见。母可容儿亲到山阳葬兄之尸,儿明早清算行李便行。”母哭曰:“前人有云:囚人梦赦,渴人梦浆。此是吾儿念念在心,故有此梦警耳。”劭曰:“非梦也,儿亲见来,酒食见在;逐之不得,俄然倒置,岂是梦乎?巨卿乃诚信之士,岂妄报耶!”
风吹落月夜半夜,千里幽魂话旧盟。只恨世人多误期,故将一死见乎生。
种树莫种垂杨枝,交友莫结轻浮儿。杨枝不耐秋风吹,轻浮易结还易离。君不见昨日书来两相忆,本日相逢不了解!不如杨杖犹可久,一度东风一回顾。
手采黄花泛酒后,殷勤先订隔年期。临歧不忍轻别离,执手依依各泪垂。
元伯于囊中取钱,令买祭物,香烛纸帛,摆设于前。取出祭文,酹酒再拜,号泣而读。文曰:
劭至晚问店小二:“司壁声唤的是谁?“小二答道:“是一个秀才,害时症,在此将死。”劭曰:“既是斯文,当以看视之。”小二日:“瘟病过人,我们尚自不去看他:秀才,你休去!”劭曰:“死生养命,安有病能过人之理?吾须视之。”小二劝不住。劭乃排闼而入,见一人抬头卧于土榻之上,面黄肌瘦,口内只:“救人!”劭见房中书囊、衣冠,都是应举的行动,遂扣头边而言曰:“君子勿忧,张劭亦是赴选之人。今见汝病至笃,吾极力救之。药饵粥食,吾自供奉,且自宽解。”其人曰:“若君子救得我病,容当厚报。”劭随即挽人请医用药调节。迟早汤水粥食,劭自供应。
范式僵立不语,但以衫袖反掩其面。劭乃自奔入厨下,取鸡黍并酒,列于面前,再拜以进。曰:“酒看虽微,劭之心也,幸兄勿责。”但见范于影中,以手绰其气而不食。劭曰:“兄意莫不怪老母并弟未曾远接,不肯食之?容请母出与同伏罪。”范摇手止之。劭曰:“唤舍弟拜兄,如何?”范亦摇手而止之。劭曰:“兄食鸡黍掉队酒,如何?”范蹙其眉,似教张退后之意。劭曰:“鸡黍不敷以奉父老,乃劭当日之约,幸勿见嫌。”范曰:“弟稍退后,吾当纵情诉之。吾非阳间之人,乃阴魂也。”
劭大惊曰:“兄何放出此言?”范曰:“自与兄弟相别以后,回家为老婆口腹之累,溺身商贾中,尘凡滚滚,光阴仓促,不觉又是一年。向曰鸡黍之约,非不挂记;近被蝇利所牵,忘其日期。今早邻右送荣英酒至,方知是重阳。忽记贤弟之约,此心口醉。山阳至此,千里之隔,非一日可到。若不准期,贤弟以我为何物?鸡黍之约,尚自爽信,何况大事乎?深思无计。常闻前人有云:人不能行千里,魂能曰行干里。遂叮嘱老婆曰:‘吾死以后,且勿下葬,持吾弟张元伯至,方可入士。’嘱罢,自则而死。魂驾阴风,特来赴鸡黍之约。万望贤弟怜悯愚兄,恕其忽视之过,鉴其凶暴之诚,不以千里之程,肯为辞亲,到山阳一见吾尸,死亦谛视无憾矣。”言讫,泪如进泉,急离坐榻,下阶砌。劭乃趋步逐之,不觉忽踏了苍苔,倒置于地。阴风拂面,不知巨卿地点。有诗为证:
辞亲别弟到山阳,千里迢迢窖梦长。岂为友朋轻骨肉?只因信义迫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