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众位乡亲,本寨初邻贵地,不为财帛,不为女人,只为一件事情。”蒙面男人双手伸到脑后,解开罩脸面巾,“不知可有人认得我?”
乡亲们昂首看去,蒙面男人无发无眉,满头暗红色的伤疤延长至整张脸,层层叠叠的疤痕摞在一起,肿胀油亮,坑洼不平,活脱脱一只被沸水烫掉肉皮的猪头。特别是他的鼻子位置,只剩婴儿拳头大小的肉球,黑洞洞的鼻孔淌着鼻涕,顺着黏连着牙床的嘴唇流进嘴里。
她悔怨那晚鬼迷心窍,让熊老板占了身子;她悔恨胭脂水粉、金银金饰的引诱力。实在,她不是酿不出最好的“杏花村”,她悔恨多喝了几杯酒,没有经住熊老板的蜜语甘言。为了不让更多人酒后乱性,她再不肯酿酒。
熊老板一改畴前的殷勤体贴,仗着两处财产支出丰富,整天流连青楼喝酒作乐,又纳了两房小妾。即使酒娘仍然仙颜,再懒很多看一眼。
酒娘推开窗户一看,只见村里火光四起,持刀强盗的影子豕突狼奔,挨家挨户踹门抓人。儿子惊醒,咧嘴正要哭出声,酒娘一把捂住儿子小嘴,缩在床角瑟瑟颤栗,默念“菩萨保佑”。
“人,齐了?”蒙面男人声音虽说刺耳,却有种说不出的严肃。
关于酒娘和墨客的故事,成了幸灾乐祸的人们偶尔提起的谈资。大师聊得更多的,是那片开满杏花的山上多了一伙占山为王的强匪。官府数次派兵都被打退,幸亏这伙强匪很守端方,只抢粮食不伤性命。长此以往,官府也就不自讨败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墨客烧死那晚,她才晓得真正爱的是谁,但是,统统都晚了。
广场,火光透明,数十柄刀尖闪动着凄冷杀气,全村长幼捧首蹲成一团,女人们低声抽泣,男人们面色死灰,孩子们哇哇直哭……
男人的边幅好像恶鬼,酒娘哪敢多看,闻言方才昂首,细心看了半天,茫然地摇着头。男人叹了口气,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发觉的情素。
杏花村的酒仍然香醇,酿酒的曹家父母却已归天。熊老板担当了曹家财产,可惜酒娘始终酿不出最好的美酒,只得留在家中逗逗儿子,打发光阴。
顿时,鸦雀无声。
每年腐败,烧成一片废墟的墨客住处,总会摆着一坛“杏花村”。只要当时候,才会有人记起烧死的墨客。有人说,这是酒娘念着墨客的好;也有人说,向来没见酒娘来过。
酒娘紧紧搂着儿子,慌乱间瞥见熊老板半裸着痴肥的身子,身边是两个几近赤裸的妓女,心头一阵讨厌。
蒙面男人的声音非常沙哑刺耳,仿佛吞了一块火炭灼坏了嗓子:“婊子,穿上衣服,带着孩子跟我走,不然……”
酒娘哪敢怠慢,不顾耻辱当着男人的面,先给儿子穿好衣服,本身胡乱套了几件衣服,搂着儿子哆颤抖嗦跟着男人向外走去。
这个眼神,酒娘再熟谙不过!当年,墨客与她联袂同游,老是痴痴地看着她:“丫头,你真都雅。”
酒娘还将来得及穿衣,半裸的身材映着月光,完美的弧度开释着成熟女性的引诱。她见男人眼神有异,把儿子挡在身后,挺着浑圆的胸部要求:“大王,求求您。放过孩子,让我做甚么都行。”
“大王,齐了。”手提插满铁钉木棍的强匪应道。
这夜半夜,酒娘正搂着儿子熟睡,忽听屋外人声喧闹,时不时有人喊着:“快逃命啊!强匪来啦!”
酒娘也不过问,给儿子请了最好的私塾先生,苦读诗书。闲暇时,酒娘会坐在院落望着四角天空,哼着墨客临别时唱的死别诗,两行清泪,滑落。
“看不出还挺心疼儿子。”男人“嚯嚯”笑道,“过会儿可就不一样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