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制,天子降旨需经过中书、门下二省,但是方才天子遣人去问时,两省长官便点了头,魏徵这个刺头都没有跳出来,天然不会再有停滞。
钟意听得心都乱了, 勉强回了句:“陛下谬赞。”
天子沉默很久,馆内更无人作声,落针可闻,郎官们目露敬佩,连魏徵都面有动容。
王珪毫不让步,直言说:“臣所言并忘我心,陛下是在责备臣的奸佞吗?这是陛下有负于臣,并非臣有负于陛下!”
朕也做了悖逆之事,你感觉有那里不铛铛吗?
“玄成忠耿之士,并无他意,”天子转向钟意,笑道:“居士不要见怪,行烧尾宴时,务必留个席位与他。”
天子对此心知肚明,看他一眼,复又侧目去看钟意,目光微露兴味:“居士大才,别出机杼,言辞颇富新意,朕倒有另一桩事,想请教一二。”
“玄成,”天子大笑:“你另有甚么话要讲?”
“郑国公一心为公,我安能见怪?”钟意心中惊多于喜,面上倒还不显,含笑道:“只盼届时郑国公赏光。”
“只是虚衔罢了,并无实权,你们怕甚么?”天子摆手,看向魏徵,道:“玄成,大唐连叫一名国士,得侍中虚衔的气度都没有吗?”
“衅发萧墙,而后祸延四海,”钟定见他如此,心中便有了七分掌控,安闲道:“我恐陛下之忧,不在内乱,而在萧墙以内也。”
天子沉默很久,终究也没有惩罚太常少卿。
钟意心头一跳:“请陛下示下。”
天子也笑道:“怀安居士确切识见不凡。”
魏徵脑海里闪现出天子方才那句“我见犹怜”,再见那女郎眉宇间遁藏陈迹,心中不忍,便出言道:“居士客气,这等才华,怨不得上天垂怜,菩萨入梦。”
朕也该如同崔杼一样,被记入史乘,万世唾骂吗?
现下魏徵提起王珪,也是想要借此,撤销掉天子再册侍中的情意。
钟意抿紧嘴唇,半晌,方才道:“请陛下恕我大不敬之罪,方才敢说。”
正值暮秋,氛围凛冽,弘文馆内炭火燃得不算热,钟意背上却生了汗意,心中也似压了巨石,几近喘不上气来。
魏徵见她如此,也觉不幸,躬身一礼,劝道:“居士年青,当年之事又未亲历,如何能有见地……”
“居士,”天子转向钟意,好整以暇道:“朕在等你回话。”
但是汗青向出处胜者誊写,春秋笔法,文过饰非,当世无人敢再提,后代人如何言说,摆布天子也听不见了,倒也安闲。
天子面上原还带笑,现下却倏然冷了,那目光锋利如刃,仿佛能将人间统统斩除。
内侍们奉了茶,香气袅袅,天子翻开茶盖,随便拨了两下,又合上了。
天子称帝后,怀想当月朔同打天下的文武臣工,便在三清殿中间建了凌烟阁,令阎立本绘制二十四位功臣的等人画像,又命褚遂良题字,经常巡幸,魏徵也在此中,位居第四。
天子眉头一动,有些讶异:“讲。”
侍中官名自秦朝始,原为相府传奏,汉朝成为仅次于常侍的天子近臣,而后职位愈发尊崇,到了本朝,几近划一于宰相。
钟意也是惶恐,起家推让,果断道:“我于社稷无功,不过逞口舌之利,万不敢同诸位宰辅并称,请陛下收回成命。”
钟意原是领正议大夫衔,现在升了侍中,原该行宴邀客的。
天子提起这个典故,明显别有深意,本来就不好答复的题目里,多了一层锋利到无以言表的意味。
她也聪明,随即便有了应对,说几句今上乃上天之所钟,命定天子的话,过个情面便是,但是还不等她开口,天子却先一步将这体例给掐了。
此为防盗章 郎官们面面相觑, 魏徵在侧, 看天子怔然失神,再见钟氏女郎仙颜,眉头微皱, 出声唤道:“陛下,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