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秀感觉此人甚奇,待一办完芊芊的后事,便到黄公酒垆去寻那人,谁知连去了三日皆不见他,却听了很多街坊邻里的闲言闲语,说此人常常在酒垆喝得烂醉,毫不守男女之礼。向秀感觉此人道情疏狂,不睬世俗,与本身倒非常投缘,便决计要比及他。谁想第四日没将那人等来,却遇见了嵇康。
嵇康见字体清秀,且用朱砂便知此笛原乃女子之物,心下明白了几分,笑道:“此诗乃宋玉的《高唐赋》,他与楚襄王曾游于云梦台,两人见山上云气环绕,心生神驰,遂有了‘巫山神女’之传说。子期,谁又是你的神女呢?”
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
芊芊被他一番痛斥,顿觉毫无颜面,心中悲磨难当,哭了一夜以后便病倒了。谁知她父亲竟不闻不问,将她单独关在屋中。待向秀得知此事时,芊芊竟已在短短三日以内一病而亡,香消玉殒。向秀咋闻此事,悲忿以极,将两人之事坦白直白地奉告芊芊的父母,并恳请他们将女儿冥嫁与他,本身此生也不会另娶别人。
那人用袖子胡乱拭干眼泪,看了看向秀,忽得又笑起来:“萍水相逢,何问姓名?路遇不平,何能不哭?若想与我一同醉死,可来黄公酒垆。”说完也不待向秀答话,自顾自地出门而去,走时嘴里还念着:
嵇康闻之心中一跳,又朝向秀脸上看去,见他神情庄严,淡然断交,暗道他方才之言恐怕并非一时之意,而是抱了独守平生的决计,不由得又悲又敬:“子期,可愿为我讲讲你们的故事?”
向秀从未见过此人,听他口口声声为芊芊和本身鸣冤,心中甚为感激,看他止住哭声便问道:“足下何人,竟为我二人而哭?”
本来,这向秀乃河浑家士,出身小官宦之家,自小便饱读诗书,爱好庄子之言,对世情皆看得很淡,毫无退隐之念,平生之愿便是寻得三五知己,有一相爱之人,能够喝酒望月,纵情山川,忘怀尘俗拘束,闲度此世经年。但是,运气却恰好不让他如愿。
向秀在他面前席地而坐,悄悄听着琴声。只听琴音短促顿挫,铮铮而鸣,似空涧孤鸟啼,又如深谷绕覆信,孤绝凄厉,如浪花翻涌而来,声声挥泪,连缀不竭。向秀听着听着,面前闪现出芊芊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姿容,想到此生再也没法与她相见,不觉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绿绮,起家将它抱在怀里,朝屋外的柳园走去:“子期,随我来。”说完来到院中的空位,撩起长衫,席地而坐,执手弹起古琴。院中明月高悬,柳枝轻舞,夜风阵阵,寒意瑟瑟,嵇康长叹一声,指尖流淌出一曲哀婉空幽之曲,乃是他前些日子思念曹璺时所作,名曰《短侧》。
守灵最后一日,向秀仍自跪在灵堂中,却见一其中年男人破门而入,黑衣不整,发髻混乱,进门二话不说,扑在芊芊的灵位上便嚎啕痛哭,边哭边念:“俗世无情,嫡亲无义,竟令才子抱屈而死,有恋人抱恨毕生,悲乎哀哉!”念完又大哭半饷方休。
这芊芊虽出自兵家,但是家中略有藏书,自小跟着兄长们读过几天,颇认得几个字。她对其他皆不上心,独爱宋玉之赋,一日读得鼓起便将《高唐赋》中那一句诗题在竹笛之上,送给向秀作为定情之物。
此句出自宋玉的《神女赋》,动情地形貌了巫山神女的绝丽姿容,末端处又倾诉了神女拜别以后,黯然悲伤,悲不矜持的表情。嵇康听他吟诵此句,不由得皱起俊眉:“莫非,你们二人此时分离两地,还是她已嫁与别人?”
“本日能与你在酒坊偶遇,真可算是缘分。”嵇康放下酒杯,“如何样,酒都醒了么?可有甚么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