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秀并未走近,只是隐在树影中,遥遥隧道:“我要分开一阵子,重新去看看这人间。”他走离几步,却又愣住道:“曲子送我吧,就叫《风入松》。待我返来时,用笛子吹与你听。”
向秀走了,徒留琴边二人,共对着漫无边沿的沉沉夜色。嵇康晓得,真正的暗夜已经到来。
当时他听了这个怪梦,与阮籍一起拆解半晌,还是不明就理。本日想来,却感觉清楚无疑。那帘先人便是司马师,想废掉曹芳独揽大权,却被最后呈现的人害死。而那最后呈现的人,则是司马昭无疑。
时节已是寒冬,天井的柳树经不起北风摧折,皆自干枯,仅存光秃秃的枝条。见此寥寂之色,不由更添忧愁。举目俯视,夜色浑浑,哪见当时月明?二人正觉凄清,不知那边吹来一阵风,不徐不疾,从院角几株松树枝桠间拂过,收回瑟瑟之声,更有一股松香劈面。
“匿情违道,小人之至恶。显情无措,君子之笃行。谗言似信,不成谓有诚;激盗似忠,不成谓忘我。不以爱之而苟善,不以恶之而苟非。心无所矜,而情无所系。体清神正,而是非允当。斯非贤人君子高行之美异者乎……”
绾儿见他更加峻厉,横眉竖眼的,终究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他见女儿一哭,不觉心疼起来,只得抚着她的背,哄道:“绾儿不哭了,今后离这些毒物远远的,爹爹就不凶你了,好不好?”
“别急,另有这个。”他又拿出一张贴子,提笔写道:“明公授意之文,康已写就,现托士季代为呈上,祝明公早日功成。”落笔是嵇康的名讳,收信人倒是司马昭。
看来,司马昭并非大要那般恭敬谦恭,一心帮助兄长司马师成绩大业……嵇康想到此处,微微一笑,提起案头的笔,写道:
“叔夜。”
“恩,绾儿记着了!”
“绾儿!”他惊叫一声,上前一把抱起女儿,带离伤害之地。见她趴在怀里,还在朝地上看,不由又是后怕又是愤怒,斥责道,“不准再看了!这有多伤害你知不晓得!”
嵇康手一抖,琴弦断了一根。转头相看,一人长身玉立在松下,笑对着他。
嵇康听了她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方才困扰他的题目,一下子有体味决之法。谁说小孩子不懂事,他们偶然候比大人看得更清楚,更透辟。见女儿如此聪慧,他不由表情大好,在小脸儿上亲了一口,道:“绾儿真聪明!不过毒物毕竟是毒物,今后要谨慎,记着了么?”
他将女儿送到曹璺处,本身持续思考起来。蛇与蟾蜍都是毒物,欲置对方于死地……他俄然回想起阮籍讲给他的,曹芳曾经做过的怪梦。梦中赤鼻来向曹芳索要宝剑,被躲在帘后之人砍掉头颅。以后,帘先人将曹芳的头也砍下,架起一口大锅将两个头扔出来煮。但是合法帘先人对劲地朝锅里看时,又有一人走出,将那人的头也砍了下来,投入锅中。
想至此,贰心境渐缓,伴着阵阵松风,弹将起来。曹璺侧坐一旁,悄悄聆听。琴声缓缓渐起,飘飘零荡,正似这吹入松树间的风。说是北风,却也并不萧瑟,带着凉意丝丝入心。初时另有些许凄楚,继而却愈发铿锵起来。曲调沉浮嘈切,如飒飒松针,高洁坚毅,不因风而乱舞,不因势而变形。他弹着琴,脑中闪现出很多人与事,最后逗留在向秀的音容上,温暖如柳,挺直似松,嬉笑怒骂皆与本身心心相通……
“好……”绾儿吸着鼻涕,小嘴撅得老高。
“乖,”他为女儿抹掉眼泪,问道:“这毒物有甚么好玩的,你不惊骇么?”
他一气呵成一篇论辩之文《释私论》,写罢掷笔于案,未觉曹璺早已立在身后。她悄悄念了一遍,思考半晌,抚掌赞道:“好文好辞!直指司马师借鼓吹名教之名乱政,在朝廷解除异己,运营篡逆的伪善嘴脸。名教与礼法本没错,但那些打驰名教灯号行逆天背德之事的人,才是真正的伪君子!可现在陷在陈腐礼教中的人实在太多了,而真正的道义却被他们忘到九霄云外。难怪有儿歌唱‘举孝廉,父别居。举秀才,不识书‘。很多人打着忠孝仁义的灯号,实则一肚子欺世盗名,男盗女娼!‘谗言似信,激盗似忠’恰是他们的嘴脸。这篇文章可谓一针见血,振聋发聩。天下多少被蒙蔽之人,读了此文便可明大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