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王故去,六合间仿似留下一缕英魂,在唐玳年幼的躯体上烙下生命持续的陈迹,使他一夜长大。前几日抱着商赞的双膝痛哭流涕的孩童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笑容陌生而客气的少年唐玳,含凉宫宫人数百,竟让他们母子二人活出了冷宫的味道。
出头鸟名唤王子元,吏科给事中,夙来以披肝沥胆闻名,诚恳人一个,哪比得过颜逊皮厚如城墙,立时被这浑如地痞恶棍的抵赖给气得浑身发颤。昂首看了眼天子,望他能明辨是非忠奸,主持公道公理。哪知,天子深思半晌后竟说道:“此举或可行,颜相留下细商,尔等先退下吧。”
皇后摸摸她的脑袋,浅笑道:“不知可否做到,不能轻下信誉。”
唐潆朝里看了一眼,信纸整整齐齐地叠在内里,模糊可见玄色的墨迹。她模糊猜到了这是何物,却又不敢笃定,手伸出去悄悄触碰,都觉格外烫手,她看着皇后,愣愣道:“母后,这个……”
天子如有所思地点头,他虽年青,政治生涯却不短,亲政时更历经八王兵变,考虑得比偏安宗人府一隅的楚王天然深远些。有朝一日若生变,孪生兄弟仗着邻近的阵势相互援助,岂不是弄巧成拙?天子掩嘴轻咳半晌,令再议。徐德海奉上汤药,天子只瞥一眼那黑黢黢的汤汁,便蹙眉摆手:“此物无用,撤下。”
皇后欲再说她几句,余光间瞥见忍冬自远处走近,忍冬走到二人跟前,福了一福:“殿下,手札已至。”忍冬向皇后递呈一封手札,目光却成心偶然地落在唐潆身上,唐潆更从目光里读出几分“得母如此夫复何求”的意味来。她猎奇,便凑畴昔看,信纸蜡封,小孩儿无甚力量拆开,皇后将信封开了一条口,递到唐潆面前:“取出来看看。”唐潆自小天赋异禀,识字快,应能看懂的。
楚王家大业大,视款项如粪土,风雅得很,当下大笑,他拍拍萧慎:“萧相想喝甚么,自去酒庄取就是了,还与我客气!春光恰好,商赞老头那儿要开百花宴,我命人备了十坛百花酿,下月赴宴,一饱口福!”
忠王无后代绕膝,嫡宗子唐玳过继给天子,侧妃育有一女,年不敷四岁,涉世尚浅。既是家事,又是国事,天子便召了宗人令楚王与数位朝臣商讨。
楚王掌宗人令,宗牒玉册如数家珍,他道:“忠王活着时与睿王友情深笃,睿王世子弱冠之年,又有孪生弟弟,想来合适。”
诸人皆觉得忠王已死,颜逊不计前嫌,至心为忠王的子孙血脉追求稳妥的庇荫,哪知他竟如此阴贼。萧慎与楚王历事多,闻言只意味深长地互看了一眼,却有出头鸟抢口道:“颜相何意?黔地蛮荒,自古乃放逐犯人地点,仁心如何彰显?”忠王骸骨未寒,为了乃父与忠王之间的小恩仇,记恨至今,气度局促令人咋舌!
王子元暴躁廉洁是朝堂上出了名的,人送“火牛”殊称,他反倒乐哉悠哉,借此自称“火牛居士”。萧慎与楚王见他额角青筋暴跳,互使了个眼色,一面躬身辞职一面将这火牛拽出殿来。王子元几近是被胳膊架胳膊抬出来的,脚都沾不得地,怒极,顾不得臣仪,粗着脖子嚷:“萧相!楚王爷!二位莫要拦我!”
唐潆昂首,眼睛湿漉漉的非常竭诚,她说:“母后不看儿臣,安知儿臣在看母后?”
颜逊笑答:“黔地。”
晋朝的藩王分封在外,无实权。宣城郡王虽去得俄然,有三司衙门镇守,无需担忧封地因无主而生乱,诸王、公主夭殇,皆葬入福山王陵。谥号温裕,取仁杰出礼、性量宽平之意,追封忠王,丧礼由宗人府奉敕筹办。一一安排下来,因有仪注律法可循而并不混乱,毒手的倒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由何人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