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乳娘轻手重脚地将她从床榻上抱起来。唐潆没睡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皮，如昔日普通将两条藕节似的胳膊搭在乳娘的肩上，该抬腿时便抬腿，该撅屁股时便撅屁股，前人的衣服烦琐不好穿，唐潆小小的手指也使不着力，系衣带都系不好。
每到夜里寝息时，唐潆睡在未央宫皇后寝殿里另置的小床上，乳娘满面忧愁地轻拍她的脊背，煞有介事地以皇后专食小孩儿精气的传说恐吓她。乳娘大略是以为她听不懂，便加上行动，手舞足蹈，偶尔龇牙咧嘴地扮个丑恶的鬼脸。不信鬼神的唐潆心中悄悄将白眼一翻，小短手在床榻上撑了一撑，非常稚拙地翻个身，垂垂堕入熟睡。
唐潆的内心是激烈回绝的，所谓的“娘舅”在残存宿世近三十岁的心机春秋的她眼里，最多值得上一句“哥哥”。并且，固然她是要过继给皇后的，因为没有血缘纽带的维系，她称呼皇后作“母后”都甚为别扭，这几日，都是能不称呼就不称呼。但是，容不得她对峙，她的娘舅极其自来熟，抖着广大的袍袖，探出一只手来，往她的面庞上捏了捏，夸大地张大唇形，引她说话：“来，舅――舅――”
唐潆鼻间酸涩，向皇后伸手索求抱抱。皇后眼睛里闪过些许错愕，她看得出唐潆不大黏她，乳娘俭朴值得信赖又自宫外来，不涉党争，便罢休由乳娘扶养。孩子俄然投怀送抱，皇后心下模糊发觉到她懂事通情，因而伸开虎口放松力度夹住她的腋窝，将她面朝本身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来理了理她向内翻的衣领：“早膳想吃甚么？”
思来想去，唐潆但愿归去的来由，竟寻不到半分亲情的踪迹。
固执、独立是建立在身心发育健全的根本上，唐潆成熟的灵魂被监禁在这周岁小儿的*内，只能灵巧地顺服皇后的照顾与迟来而无声的安抚。
男人的手劲大，颜逊偶然收敛力度，便在她乌黑细嫩的小脸上留下两个鲜红的指印，疼得唐潆本能地躲开他，泪眼汪汪地昂首望向皇后，很委曲。皇后没说甚么，不哄慰不揉捏，连句责怪颜逊的话都没有。唐潆更委曲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得乳娘心疼肝颤，忙过来接走她。三分之一是疼，三分之一是为了逃过难堪的称呼，另有三分之一是真的委曲――哪怕这份委曲，唐潆过后想想，都不知从何而来，她不是早就风俗被人忽视了吗，如何竟因为皇后的忽视感觉委曲？
唐潆确信，她从皇后的眼神中洞悉了些微的歉疚，一如现在，皇后缭绕在她耳畔的声音：
皇后不知几时入殿，走到她床榻前，牵开她的小手，高低摆布细心打量了番，方才悄悄点头：“称身。”皇后有些心疼这孩子，她原是晓得端王佳耦放逐于姑苏糊口想必是不好的，只是未曾想，竟会矮瘦如豆芽菜，比其他宗室里七八个月大的孩子还肥大些，预制的几套衣裳皆不称身。
乳娘见她一向盯着本身身上粉嫩的曲裾看，笑道：“皇后殿下亲手缝制的。”十余日，未曾瞥见深夜里的皇后伸开血盆大口食人精气，乳娘垂垂卸下防备之心。宫中端方礼节由皇后的贴身宫婢忍冬言传身教，亦进步神速。
皇后当真转头望了她一眼，只一眼，便移开视野，身影随之消逝在唐潆的视野中。
唐潆因皇后的和顺详确而沉浸于对她的感激中，称呼水到渠成地冲破心机防地：“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