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迷蒙，远处的天涯恍惚不清，如同技术欠佳的匠人忽视之下形貌失误的灰釉。唐潆端坐在案后，搁笔于笔山上，再透过窗牖往外望去，看着看着，仿佛耳畔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亦随之恍惚起来。
她已及笄，再非畴前的冲弱幼主，身处高位涉世不成谓不深，举手投足间已是气势初显，光彩照人。褪下持重的冕服，换上轻巧的私服，身形婀娜，微露少女姿势。
她还是望着窗外，黑如点漆的眼眸中映满了水红的海棠，素净白净的面庞无波无澜。声音轻如一阵风，听得不逼真，几近要令人思疑刚才是否听岔了——实在，并未有人说话。
这是金陵，文人骚人从不怜惜赞语，狂狷之士亦免不了流连缠绵的繁华和顺乡。
池再见她看得入迷，本不欲打搅，却按捺不住，顺着话头发笑道：“客居他地，过得再如何东风对劲，毕竟不是本身的根，哪有不驰念故乡之人？”
纱幔轻而薄，却层层叠叠，风吹过，便出现水纹普通的波澜，人影在其间若隐若现。
池再一怔，觑了觑唐潆的神采，倒是真情透露地苦笑出来：“此事告终，陛下肩上的担子卸了一挑，主子如何不欢畅？”
暮春虽至，春雨霏霏却未歇。
她仅穿中衣，长长的衣带垂落在前，衣料轻浮，腰身弧线盈手一握，水色的纱幔，乌黑的中衣，仿佛能一眼瞥见中衣覆盖之下的细致肌肤。微微弯着腰，手里仿佛固执香匙在往香炉内添香——她的手微微顿了顿，看向纱幔处，又能够是错觉——但仅为这错觉，唐潆咽了口唾沫，已欲近前开口唤人。
想通这层，唐潆又感觉好笑，商赞这老头，几时变得如此弯弯绕绕。她将此事与太后说过，太后只淡淡笑道“因你所处之位与以往分歧，商先生只得这般行事”。经一席话，唐潆的思路更加开阔，心中却平增阴霾。
哪怕隔着纱幔，隔着中衣，她身材上的分寸之地都仿佛是一簇火苗，轻而易举便能将唐潆埋藏在心底的情/欲燃烧、催发得洁净完整。唐潆更紧了紧擎着花瓶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她咽了咽唾沫，喉间的那声“阿娘”却不管如何都唤不出声，她已忍耐多时，禁止很久，自复苏地熟谙到本身的内心后，再未有一刻如此直接了然地靠近本身的梦。
漏壶声催，浮于面前的风景垂垂变作千里以外的江南水乡。北里看戏，楼阁听曲，船舫游灯……恰是这时节，恰落一场雨，九衢三市人来人往，桃叶渡水波菡萏，蘸些墨色，放开纸张，两三笔便成了画。
楚王是唐潆的叔爷，因而年作古，寿元已然不短，只是他薨逝得毫无前兆，莫说王公权臣吃了一惊，即便摒挡丧葬殡仪的王府中人亦因事发突但是很有些手忙脚乱。楚王生性萧洒淡泊，所好唯酒罢了，又甚少与人反目，加上他所掌的宗人令既非肥缺又非要缺，惹不来别人红眼，故而他的去世未在朝野中生出波澜，只平安悄悄地循礼下葬、追封，青史中亦是平淡无常。
却也是——史家视为龙脉被截不宜定都之地。
池再察言观色，熟稔唐潆爱好，回话时极少如此油嘴滑舌，尽往讨喜之处说去。唐潆听他语气轻松，又瞧他咧着嘴挤出笑容非常不易，不由展颜笑道：“此事告终，喜上眉梢的反是你了？”
笑意僵在唇畔，乌黑的眼眸顷刻失了光彩。只是斯须，唐潆又看向池再，打量了他半晌，将他盯得几近腿软发毛，才浅笑着问道：“你是金陵人？”
自太后病症初显，唐潆便再不似畴前那般，假装得再好，如池再这般伴她多年之人怎会看不出来。他们这些做主子的，提心吊胆是真，心疼担忧亦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