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叮咛下去,宫人忙置了新碗新筷,为唐潆布菜置饮。
她方才已停箸,便是忍冬都晓得她脾气,不敢劝她进食。
唐潆按捺下看她的打动,只顾低头扒饭,支支吾吾地说:“好。”
摆膳后,忍冬为太后布菜,她只布菜置饮,做好了,便恭候在旁。
耳朵辨声,眼睛视物,为人五官重中之重。人对人间日月星斗江山百川花鸟虫兽男女长幼的感知了解,定赖此二者。眼睛于人的首要性,再无需赘言。
内心想的倒是,即便我是天子,能为你洗手做羹汤,博你一笑,且能让你进食多些,又有何不成呢?
唐潆:“大父岂能次次都在?”
月上柳梢,星斗点点时,便回到殿中,提及夏苗的事来。
又一次停箸,忽觉手上一轻,倒是瓷碗遭人抢了去,耳边是唐潆嘴里塞着饭鼓鼓囊囊的说话声:“唔――一样的饭菜,老是阿娘的看着好吃些。”
“我本喜好看书,被她逼迫,反讨厌了。我不看书,寻阿爹下棋,阿娘若来找我,我便躲阿爹身后,便是阿爹替我挨骂挨打了。”
“这倒不必……”唐潆摇点头,眼中尽是说瞎话阿娘都会给她恭维的幸运,又正色道,“这腌菜,是王叔府中私菜,他说菜谱不过传,教不了宫中庖厨。我却不是外人,可向他学来,做给您吃。”
唐潆净了手,支着下巴痴痴看向太后,似要将连日看不见她的缺憾都补返来。
太后淡笑,宫灯烛火摇摆,映在她眸中如一川银河:“晓得。我幼时在金陵,离海州不远,常有行脚商来回两地,有甚卖甚。我不便出外,忍冬替我买书,她不识书,见书便买,淘了一本……”她拧眉,略想了想,想起来时眉梢伸展,腔调上扬,分外敬爱,“叫《四海图志》。内容已记不清了,内里所绘所载皆古怪古怪,我只觉得是《山海经》之类的书,内容几分真几分假,不免夸大。”
然太后失明,仿佛只是一座描金镂花的梨花木屏风年久破坏,遭蚁噬出了几个极小极小的洞,倘不细观,瞧是瞧不出的,纵出缺憾,屏风还是可用。她现在看不见,眼睛当然略有些浮泛无神,失了几分昔日的灵动,却仍能理政,听人丁中布局便能与其口中对弈,便是进食,她业已垂垂学会依托本身,而非旁人。
“现在回想,本身竟有如此玩皮且不讲理的时候。”太后无法笑笑,又向唐潆道,“倒是你儿时好些,我让你做甚便做甚,读诗给你听时也不走神,滴溜溜的黑眼睛只盯着我看,竟乖得不像个孩子。”
唐潆只当她这般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爱看书是本性,却不料竟是被迫,猎奇问道:“阿婆逼您看书?”
青黛看了她一眼,想起方才事,眉梢一蹙,却抿唇不语,眉间的褶皱不复平整。
唐潆吃着饭,目光不离太后半寸,见她比昔日进食略多些,眼角便微微弯着,笑了起来。两人寂静无声地进食,半晌后,唐潆见太后吃得慢了些,几次停箸,便知她已饱腹,只是本身的情意她不欲孤负,只好勉强。
太后点头淡笑,安闲如她,竟闪现出些许无法:“汗牛充栋,看都看不完。日日经史子集之乎者也,小孩儿岂会喜好,被逼着,唯有设法解乐。虽都是书,到底上不得书架的风趣些。”
饭后,两人出外漫步消食。
唐潆不好令本身“抢饭吃”的启事过分昭彰,又为禁止池再,只得找了小我背锅:“吃下这碗便饱了,再拌一碗倒是多余。这坛腌菜哪能如此华侈?阿娘,你是不知,楚王叔和楚王叔爷实是一脉相承的鄙吝!献了几小坛,待我返来再赐赉宗室里几个白叟家,哪还剩甚么?”
她正想着,鼻间俄然嗅到一阵近似腌渍食品开坛的香味,这味儿颇浓,且愈嗅愈醇香,模糊可闻酸辣气味,惹人鼻翼翕动,口舌生津。还不及问是何物,她手上便多了只碗,隔着瓷碗感知温度,当知米饭不热不凉,是恰适合进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