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悚然受教,忙把面上的欢乐收了,又讪讪把书收了起来。

宝钗见她这个模样,却又有几分不忍心,就放柔了语气,跟她谈些故乡里短的闲话,不过饮食起居等,略叙分袂之情,见她气色还好,身子骨也结实了些,实在心中欢乐。又跟中间刘姥姥问话,听刘姥姥说家中生存,笑道:“本来姥姥家也种棉花?我家现也收这个呢,姥姥何不送到这里来,倒比内里铺子里代价公道些。”

宝钗听刘姥姥这般说,暗赞她倒有几分见地,何况也知进退,口中从速说:“不相干的。这现在是我自个儿管的买卖,并不值甚么,那里难堪了。你是不晓得,这绸缎庄的买卖已经有了转机,我正和人商讨说要用前几个月的利钱在城里开个棉布店,把这块的买卖也做起来呢。我家翻开门来做买卖,并不争多嫌寡的,姥姥尽管送了来,代价定然比你卖给收棉花的人合算。”

世人见那小女孩身上的穿戴,就晓得她是小门小户家出身的孩子,恰好一双眼睛清澈得很,透着一股子灵气,叫人越看越爱。连宝钗那么端庄的人,都亲身走下来,握住她的手,用帕子替她拭干了眼角的泪,柔声哄她,又喂她果子吃。

柳依依固然是童言无忌,信口胡说,但是宝钗听了这么一番话,不由得暗合了苦衷,想起薛蟠,心中不由得恍忽起来。好半天赋笑着向小女孩道:“你这孩子,看着一脸聪明相,倒是走了弯路了。过分过火了。等你长大天然晓得,天底下的好弟兄哥哥多着呢。何况若不生弟弟,你娘在屋里也难过,你莫非忍心?”

柳依依大声说道:“我常听人说做人要诚笃取信。我内心一点都不喜好弟弟,奶奶偏要教我向娘说盼着生弟弟,莫非这不是教着小孩子扯谎?哄了我大姊还不算,还要来哄我!”

本来小女孩奶名叫柳依依,祖上甚有来头,恰是理国公柳彪的后代。但国公兄弟子嗣甚多,除有一嫡孙现袭一等子柳芳外,其他的几房日趋式微,其景况与贾家之贾璜、贾芹、贾芸之流划一。小女孩的太爷偏生是庶子出身,分炊时分到的产业起码,待到小女孩父亲柳荃的这一辈上,只守着十余亩薄田度日,娶得是一个胡姓老秀才家的女儿。

张嬷嬷先笑着向柳依依道:“这是你的不是。小女孩家本该听话,白叟家说甚么就做甚么,哪有不盼着生弟弟的事理?怨不得你奶奶活力。”

香菱临别之时依依不舍,哭着向宝钗说:“都为了我的原因,倒叫女人受了这么多委曲。我心中那里过意得去?传闻太太为了这事,也嗔着女人呢。”

宝钗又正色说道:“我送你这几本书,只是为你闲时无聊解闷,并不是想助着你学这些有的没的东西。诗书当然是个好东西,却也只宜熏陶脾气,如果一味痴迷此中,不顾底子,就是大错特错了。你如本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该学些针黹女工,才是女孩家的本分。不说你我女儿家,单说历朝历代的那些文人骚人,自误误人的却也很多。如前朝奉旨填词柳三变,‘忍把好话,换了浅斟低唱’,毕生落魄,倒教人扼腕了。”

这番话说得世人暗自点头,显见也是她们心中所想。岂料柳依依这小女孩年纪当然极小,性子偏生是极固执的,何况是个调皮不怕人的,现在听世人都说她的不是,把小嘴一扁,说道:“谁说家里非要有男人来撑着流派了?莫非那花木兰参军,穆桂英挂帅的故事,都是假的了?何况我如何敢希冀弟弟出头,为我主持公道?谁晓得弟弟会不会游手好闲,嗜赌败家呢?这都是我看邻居家看出来的。如果如许一个弟弟,只是拖累,我为甚么要盼着生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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