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皆遵循食不言的古训,倒是不紧不慢、细嚼慢咽地用了饭,竟是先有丫环奉上香片铜盂来,黛玉先漱口拭手,方有人捧上茶盏来,倒合了畴前林海的教诲了。
屋子里也是琳琅满目,黛玉现在在孝期,用不得素净色彩,但是屋里的古玩书画、屏风安排一样很多,俱是名家佳构。绣娘也裁好了几身衣裳,并几件素银金饰,一一给她过目。
“都走慢些,并不必焦急。”她站在廊下,亲身目送着儿子侄女走远了,才返身归去。
漱楠苑同林馥环所居的院落普通的大小,青砖雪墙,很有古意。院中翠竹遮映,鸟雀微鸣,几株杏花开得分外浓烈,像铺天盖地的云,更衬得竹愈翠,花愈白。天井中心有一个铺了卵石底与大理石边的小水池,引院外死水而入,养了几尾金鱼,看着非常安闲。院子朝南是黛玉的寝室,朝东那一排屋子给轮班的婆子丫环,朝西则是一栋二层小楼,挂着一块匾,上书“揽月”二字,便是书房了。
宋氏亦跟着瞄了一眼,指着此中的一本,朝黛玉使眼色。黛玉心知那必是宋公亲笔,虽非常神驰,但并不欲夺人所爱,瞧了半天,选了本墨迹最新、笔迹非常尽情的。
母子几人又说了会儿话,见时候不早,宋氏才叫婆子们点好灯,好好地把二爷、三爷、玉女人都送归去。
未几时,有丫环来报晚膳已备好。宋氏便道:“你叔叔今儿个不在,就我们四个,论理男女不当同席,不过你们自家兄妹,本日是头次着家,且吃一席,相互热络热络。到明日,他们也就在各自院里,懒得来烦我了。”
林徹和林徥俱已候了好久,他们同林征长得实在很有几分类似,但气质神态却截然分歧。林徹畴前是出了名的神童,年纪不大,却考学多年,现下在吏部当差,言谈间非常驯良风趣,叫人如沐东风。林徥恐怕的确压力不小,如一张随时绷紧的弓弦,令人侧目。
林滹的府邸天然不如荣、宁二府的气度奢丽,只是这家到底根在江南,一砖一木,一草一树皆带着她所熟谙的姑苏老宅的神韵。府上的下人早闻了信,俱褪下钗环,着了素服,连一起的灯笼都换下了大红的罩纸。
黛玉被紫鹃和另一个丫头扶着,手里还拿着林徹形貌的书,身前身后都有婆子点着灯,烛光微微地颤抖着,映着路两边并不熟谙的风景也亲热了起来。
林徥只微微一笑,并不当真。
又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穿过了家里的花圃儿,方到宋氏的屋子,正面有五间上房,两边廊下悬着各色鸟雀,各自通向两边配房。宋氏领着黛玉还是往前,指着一处小院道:“这是你馥环姐姐未出阁的时候住的,当时她才一丁点大呢,一晃也这么多年畴昔了。你就住在她中间的漱楠苑,我们畴昔看看。”
宋氏对林徹道:“我屋里那本你外祖手誊的《诗经》,是不是你拿走的?还不快还来,你mm读书呢。”
叔叔家的女子都很有些传奇经历。尚未曾会面的长嫂葛氏出身江门,祖父曾任兵部尚书,其父葛菁,当年因不受忠义太子招揽而肇事上身。堂堂亲王太子,竟也使出了下作手腕,打通葛菁亲信,与山上匪寇勾搭,取了他的性命。葛韵婉自幼习武,闻讯领仆人与父亲亲兵夜袭匪寨,把那穷兄暴徒的头颅割了下来为父报仇。先皇感其纯孝,赦了她私动兵吏、不报而诛的罪恶。虽逃过监狱之灾,葛氏本来定下的婚事却是以告吹。倒是林征听此义举,心生神驰,求了父母去葛家说亲。现在葛氏随他在晋阳,顾问他的糊口起居。夫唱妇随,可谓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