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难活
刘军长猛乍愣住,神采骤变。同人们也都绷紧了脸瞪瓷了双眼气不敢出。朱先生随之款款地笑了:“我两只柴狗把门,将军尚不得入,何况二虎乎?”当作笑话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众位先生也都悄悄吁出一口闷气。守城的两位将军的名字里都有一个虎字,人称二虎。甲士特别忌讳这个。刘军长说:“这类不吉利的打趣,只要先生你才敢说到我劈面。”朱先生接住说:“只要军长你来,我才有兴头儿开这打趣。”
朱先生重新回到白鹿书院,构造起来一个九人县志编撰小组,自任总撰。另八位编撰职员满是他考虑再三遴选的才富八斗的饱学之士,有他旧时的同窗也有他厥后的对劲弟子;他们满是关学派至死不渝的信奉者寻求者,是漫衍在县内各乡灿若晨星却又自甘孤单的名流贤达,仁人君子;他们在本身的故乡躬耕垄亩以食以帛,农闲时朗读批点自尝其味;他们操行端方与世无争童叟无欺,为邻里乡党排忧解难调剂争论化兵戈为财宝,都是地点那一方村落的人之表率。朱先生一个一个徒步登门拜见,恳请出庐。他们对于编修县志的事非常合意,却几近一概都要谦让本身才疏学浅,不堪如此重担,既然朱先生偏疼正视,当然是可贵的学习机遇,熬炼机遇,也是为本县进献微薄心力的机遇。他们和朱先生堆积在白鹿书院,开端了卷帙浩繁的庞大工程。他们披览历代旧志,质疑答辩,订正错误,删繁补缺,踏访官方,事情精密而又松散。傍晚时分,他们安步于原坡河川,赏春光咏冬雪;或乘凉于天井浓荫之下,谈经论道,相得益彰。他们感激朱先生把本身从日趋浑沌纷攘的世事里拉出来,获得了一个最适合保存的环境和最可意的事情。
刘军长笑毕,说他本日来有三件大事求拜先生。头一件,围城胜利进驻省会今后,将聘请朱先生给他做私家教员,教诲圣书习练笔墨,因他出身草泽识不下一箩筐大字。朱先生说:“我得先讲一条,你得脱了这身戎装,把枪扔了,我才敢伴君读书习字。我比彭县长的胆量更小哩!”刘军长满口承诺:“一旦拿下西安,我就把枪撂到城河去,兵交给旁人去带。我只做省主席一席文官。”朱先生说:“那么这件事就等你进城今后再说。第二件呢?”刘军长说:“请先生赐赠一幅书画儿。”朱先生说:“我只会写字不会画画儿。人常说‘败兴挥毫’,兴所至而毫生辉。待军长攻城胜利,我定当挥毫道贺。再说第三件吧!”刘军长不好强求,就说出第三件事来:“我一进关中就闻听先生大名,说先生能识天相,能辨风雨阴暗,能知休咎灾变,能瞻望后事。请先生给我算一卦,何时围城胜利几月进城?”朱先生不假思考一口回绝:“刘军长你进不了城。”
末伏一个雷雨以后的傍晚,暑热遣散,天宇澄碧,朱先生和他的同人们倾巢而出到原坡上去散心,享用骤雨初霁后的山川气韵,成果一个个粘着满脚黄泥,满腿湿漉漉地回到书院。门房的徐秀才神情严峻地把一封信交给朱先生说:“两个兵送来的。”朱先生接住拆开一看,瞅着众位先生猜疑的神采说:“唔!狼来了!”随之叮咛徐秀才说:“你到村庄里去买两只狗来,买不下就借。要大狗恶狗。”徐秀才眨巴着眼问:“先生买狗做啥?”朱先生笑说:“狼来了就得狗咬嘛!”随之又叮咛厨师说:“你明日给咱做一样菜,把豆腐跟肉熬成一锅。”厨师说:“肉耐火豆腐不耐火,熬不到一起。”朱先生说:“你就往一锅里熬。”
第二天,朱先生和他的八位编辑先生按部就班在各自的屋子里做事,院子里非常喧闹。大师都在等候狗叫。两只蓝色颈羽的小鸟从银杏树枝上跳到房檐上,又飞落到院子里湿漉漉的方砖上,收回一串串金子似的叫声。第一声狗叫惊得两只小鸟箭普通射向空中。两只狗的叫声愈来愈猖獗,浑沌狂乱的吠声在书院里的墙壁上碰撞回旋。狗咬了一阵就停歇下来,约莫来人退走分开了。俄然狗又猖獗地咬起来,约莫来人又踅磨到门口来了。八位先生全都站在各自的窗下瞅着大门口,又瞅瞅朱先生的书房。狗咬声又停下来。朱先生在两只狗第三次咬响的时候走出版房,疾步走过院子,左手风俗性地撩着长袍的衩口,喝退了狗,把来人领进大门,在院子里朗然宣呼:“刘军长来看望诸位,快出来驱逐。”同人们纷繁走出屋子与一身戎装的刘军长打躬作揖。刘军长说:“打搅打搅!”朱先生说:“那里那里!机遇可贵。错失本日,怕是再也可贵一睹将军风采了。”刘军长开朗地说:“待我坐定省会,必然常来拜见先生。”朱先生只顾号召大师在院里石凳上坐下。刘军长问:“传闻先生在编县志?县志里头都编些啥呀?”朱先生说:“上自三皇五帝,下至当今时下,凡本县里产生的大事统都包容。汗青沿革,边境变动,山川地貌,物产特产,清官贪吏,乡贤盗匪,节妇节女,天灾天灾……不避官名流民,凡善举恶迹,一并载记。”刘军长问:“我军围城必定也要记入你的县志了?”朱先生说:“你围的是西安府不是围的滋水县,因之无权载入本志;你的兵士在白鹿原射鸡(击)征粮及粮台失火将记入本志;你的团长进驻本县吓跑县长,这在本县史迹中绝无独一,本志必定录记。”刘军长哈哈笑起来:“是吗?这个县长也太怯懦了。”朱先生也打趣说:“县长软得像块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