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客和铡刀同时从戏楼的背景被拖到前台。铡刀摆在台子左角。碗客被五花大绑着押在台子右角。碗客仍然从扭着他胳膊的四只手里往上蹦,往起跳,骂着叫着,台下的呼吼一浪高过一浪。
他走进鹿三土围墙上的圆洞门,正瞥见鹿三手里握着长柄矛子,女人爬滚在地上死死抱着他的腿,黑娃的弟弟兔娃抱着鹿三的另一条腿,鹿三仍然怒不成遏地扑跳着。白嘉轩还没来得及劝他,他倒冲着白嘉轩斥责起来:“鹿子霖不出头你也不露面!人家砸祠堂烧祖宗神轴儿,你们装瞎子?你们怕挨铡刀我不怕。八辈子祖宗不法是我的罪恶。我把阿谁孽子戳了……”白嘉轩却安静地说:“你该着放下矛子,咂上烟袋儿背抄起手,到祠堂门口戏楼底下去看热烈。十几家锣鼓家伙几十杆铳子,费钱也请不到白鹿村来的。万一你不爱看热烈……”白嘉轩平和当真地说,“我托你办的事……应当再去靠实一回。”鹿三俄然记起,给孝武抬媳妇的肩舆是他经手租赁的。他瞥见白嘉轩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摆了摆头,一把抛弃矛子,蹲在地上大声唉叹……
原上几十个建立起农夫协会的村庄敲锣打鼓从四周八方涌向白鹿村,没有建立农协的村庄的男女长幼也像看大戏一样赶来了。“本日铡碗客。”通往白鹿村的官路小道上涌动着人流。花边龙旗一概扯去了龙的图案,临时用绿纸或绿布剪贴上了某某村农夫协会的徽标,在白鹿村的戏楼前飞扬。十多家锣鼓班子摆收场子对敲,震得鸽子高高地钻进蓝天不敢下旋,白鹿村被震得颤颤巍巍。黑娃站到戏楼当中大声宣布:“白鹿原农夫协会总部建立了。统统权力从本日起归农夫协会!”锣鼓与鞭炮声中,一块绾着红绸的白地绿字的牌子由两位兄弟抱扶着,从戏楼上走下梯子,穿过人群挂到祠堂大门口。具有最激烈的震惊力量的黑火药铁铳,持续收回整整六十一声沉闷的轰响,那是六十一个已经建立农夫协会的村庄的意味。
大年三十家家包饺子的除夕之夜,黑娃走进了白嘉轩家的门楼。三十六弟兄要和他一起去助势,黑娃说:“我一小我去。我想试一试我的胆量。”他穿了一件礼服,是韩裁缝用机器扎成的。韩裁缝仍然摆着洋机器缝衣挣钱。黑娃走进白家门楼时不竭提示本身挺直腰板儿,一向走进门房和配房之间的天井,再走进上房正厅:“我代表农协筹办处奉告你,把祠堂的钥匙交出来。”白嘉轩正在香火融融的祭桌前摆置供果,转过身来讲:“能够。”黑娃瞅一眼挺得笔挺的白嘉轩,不由地也挺一挺本身的腰,伸脱手去接钥匙。白嘉轩的手没有伸到袍子底下去掏钥匙的意向:“现时不可,获得明天早上。明早族人到祠堂拜先人时,当着全族长幼的面我再交给你。”黑娃说:“这随你。”
大年月朔未明,黑娃和他的三十六弟兄就聚在祠堂门外,他手里提着一个铁锤,咣当一声,只需一下,铁锁连同大门上的铁环一起掉到地上。黑娃领头走进祠堂大门,俄然触景生情想起跪在院子里挨徐先生板子的景象。他没有游移就走下台阶,又一锤砸下去,祠堂正厅大门上的铁锁也跌落到地上。地上扫得干清干净,供奉祖宗的风雅桌上也擦拭洁净了,供着用细面做成的各式果品,蜡台上固结着烧流了的红色蜡油,香炉里落着一层香灰,说明白嘉轩在三旬日夜晚方才烧过香火。黑娃久久站在祭桌前头,瞅着正面墙上那幅密密麻麻写着列祖列宗的神轴儿,又触生出本身和小娥被回绝拜祖的屈辱。他说:“弟兄们快点脱手,把白嘉轩的这一套玩艺儿十足清算洁净,把我们的办公桌摆开来。”他走出正厅再来到院子,瞅着栽在天井正中的“仁义白鹿村”的石碑说:“把这砸碎。”两声脆响,石碑断裂了。黑娃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镶在正厅门外两边墙壁上的石刻乡约条则说:“把这也挖下来砸了。”当黑娃和他的弟兄们在祠堂里又挖又砸的时候,白鹿村的族人围在门口旁观,却没有一小我敢走出来禁止。有人早把这边的动静悄悄奉告了族长白嘉轩,他竟然平心静气地说:“噢!这下免得我交钥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