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娃儿捞起锛子,锛掉那些圆木身上的圪节,用斧头砍剥干死的树皮,帮忙徒弟和两个师兄扯锯。最轻的活儿是拉墨斗,浸满墨汁的线绳儿拉出墨斗时,搅把儿啪啦啦响着转着,徒弟提起绷紧的墨绳儿又松开手指,嘭地一声弹下去,新奇的圆木上就留下一条笔挺的黑线。从那些粗活笨活开端到凿卯画线这些粗活儿,芒儿已经精通。二年下来三年未到,离出师另有一年,芒儿已经成为一个全挂把式,当然除过车轴的旋制。剩下最后一年,将首要学习旋制车轴的技术。芒儿对徒弟说:“让我打一副车轴尝尝。”徒弟骇怪地眨着眼,觉得耳朵出了岔儿。芒儿当即解释说:“弄瞎了我赔木料。”徒弟这阵已经信赖他会打好一副车轴,却恐吓他说:“一根轴料值半个车价。”芒儿说:“行喀!满师了我给你再干一年不要人为。”徒弟就用脚踢着一根菀枣木轴坯:“打好了的话,明日起给你算工价。”
黑娃回盗窟的路上碰到暴雨,人和马都被浇成丧魂失魄的落汤鸡,他把马缰交给等待他返来的大拇指,坐在石凳上就站不起来了。盗窟灯灭火熄,和他一起出山做活儿的弟兄早已返来,吃饱喝足以后已经躺下睡了,约莫到明天晌午才起来。盗窟糊口与内部天下阴阳倒置,昼伏夜出必定是天下上统统强盗们共同的糊口规律。每次出寨做活儿返来,大块抓肉大坛子灌酒,直吃得腹满肚胀,直喝得天昏地暗,然后倒头睡去。黑娃从送饭来的弟兄端着的木盘里抓出酒瓶,挥了挥手让他把吃食端走。大拇指在火堆前重新拢起火来,催促他朝火堆跟前挪挪,从速把湿透的衣裤脱下来换上干的。黑娃不想转动,他没有酷寒的感受,拔掉瓶塞儿咕嘟嘟灌下一口烧酒,仍然坐在石凳上垂眉不语,衣裤上流滴下来的水珠浸湿了尻子底下坐着的青石凳子。大拇指双手反叉在腰里,站在火堆前瞅瞄着黑娃:“有啥话就说响!还没见过你本日个摆的这个毬势相!”
这天,徒弟借来一头牛,套上新打成的一架大车,这车上就安着芒儿打制的头一根车轴,师母和一家大略坐在车上去逛庙会。徒弟邀芒儿一起去。芒儿想到两个师兄就说:“我不去,我自小就不爱逛会。”徒弟大声说:“你当我叫你逛会?我让你试一下你打的车轴,听听声儿看看哪儿有弊端。”芒儿就上车去了。徒弟坐在车辕上摇着鞭杆,时不时地提示芒儿:“你听这声是啥弊端?轴紧!记着,轴紧了就是这声儿。”师母坐在车厢里的麦草蒲团上,风景地挺直着腰身,水抹的头发熨贴在鬓角。小儿小女叽叽喳喳在车厢里欢叫着猴闹着。大女儿小翠坐在车尾上,默不作声地偷偷瞄着芒儿。芒儿坐在另一边的车辕上几近不敢转头,惊骇瞧见那双眼睛。牛车到了庙会今后,芒儿就抽身返来了,他一返来就捞起家伙陪两个师兄干活儿。邻近晌午餐光阴,大师兄踅磨到芒儿跟前说:“兄弟,俺妈身子不美气有多日了,我给徒弟说了,徒弟让我后晌归去看看。我想早走一步,不想吃晌午餐了。你甭给徒弟说我是晌午走的。”芒儿用心做出轻淡的口气说:“哈呀,你给徒弟省下一顿饭还不好咧?再说,兄弟我就那么嘴长爱说话呀?你放心走。徒弟不问我不说,要问我就说你是后晌走的。”大师兄拍打一下身上的木屑就出门回家去了。二师兄却油里吧叽地说:“兄弟我也给你告个假,我到镇高低馆子去呀!你去给徒弟戳我的窝,燎我的毛,说我没干活我不怕。”芒儿停动手里的锯:“二哥,你这话咋说?我没惹你呀?我啥时候戳过你的窝,燎过你的毛,你把话说到明处——”二师兄摇摆着并不雄浑的细腰走出工房去了,吱地一声吐了一口稀唾沫儿。芒儿已经风俗了二师兄的阴风邪火,也不在乎,重新抓住锯把儿,一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踩踏着木板,推着扯着锯子高低活动,收回一声声温和动听的吱啦吱啦的声音,粉碎的锯末儿流落到地上。工房里只剩下他一小我,平静的氛围可贵逢遇,他的表情心境非常舒悦,悠悠地扯拉着木板,耳朵里浮响着牛车在村落官路上行进时婉转的嘎吱声,那是他旋磨打制的第一根车轴转动时收回的非常美好的声响,通过耳膜留驻到内心了。这当儿,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眼睛。芒儿觉得是二师兄下馆子返来了,不在乎地说:“好咧好咧,快放开手。你在馆子咥饱了,我还得脱手自造炊事哩!”身后的人仍不吭声也不放手。芒儿反手在背后那人的腰里挠抓一把,不料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女人的尖嗓门惊叫,回过甚一看,竟是小翠,不觉脸红耳赤。小翠却不在乎地说:“芒儿哥,我赶返来给你做饭来了。你说吃啥呀?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啥饭。”芒儿一颗惶惑的心稳住了,笑着说:“打搅团儿,我顶爱吃搅甲鱼儿!”小翠一甩长辫子就朝灶房走去,临到厨房门口又回过甚说:“搅团这饭得俩人做,一小我烧一小我搅。咋办?你得给我来拉二尺五。”芒娃说:“烧锅我是老把式了。到时候你顾不过来你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