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猴子主也不谦让,在棋枰前坐定,扫了眼棋局,皱着眉头道:“你们这么多人就被打成如许?”说着执起一颗黑玉棋子,对陷于胶着的大龙看都没看,便拍在劈面九五路上。
钟荟也落得平静,干脆出了纱帐倚着雕栏上看风景。常猴子主还算仗义,管杀也管埋,和可贵回京的秦四娘酬酢了几句,便来内里寻她。
常猴子主本来看那姜三娘小小年纪没长开,傅粉涂朱,打扮得老气横秋,又拿腔拿调的全不见小童该有的稚拙敬爱,并不非常看得上眼,但是现在遭遇不测,虚架子端不住了,梨花带雨的反倒有几分不幸,惜花之心顿起,对那武元乡公主也很有微词,悔怨不该色令智昏,因那贵女中可贵一见的胡姬面庞而将这肇事精放进门。
裴家九娘本来坐在堂姊身旁观棋,时候久了便耐不住性子,如坐针毡起来,裴五娘便笑着合拢扇子敲敲堂妹的脑袋道:“这就坐不住了?难怪学了七年棋都毫无进益,本日阿姊也不拘着你,自个儿去玩吧。”
三娘子那副肠胃倒是个通敌叛国的蠹贼,当即报命,一阵搅动抽搐,又收回一长串“咕噜”声,比之先前更悠然更宏亮。
她朝那武元乡公主瞥了一眼,目光中暗含警告,那女子一脸不忿地挑了挑眉,嘁了一声,毕竟慑于常猴子主的职位身份,没再持续火上浇油,和姜家姊妹这梁子却已经暗中结下了,狠狠地剜了钟荟一眼。
帐中楸木棋坪上摆着一局残棋,棋枰一边是执白的裴家五娘子,另一边是受先执黑的秦四娘,其他各家娘子都围在一旁观战,向来男人交战疆场,而这方寸之间女子杀伐果断却不输须眉。
现在竟有那不长眼的将她与姜昙生相提并论,她感受遭到了奇耻大辱,恰好职位差异不能堵归去,只好憋屈地咕哝道,“这不是打好了根柢好抽条么。”你倒是瘦得跟我家老太太的拐棍似的,也没见你嫁出去过。
“你还认得我么?”公主侧着身子斜斜靠在雕栏上,“想是认不出来,上回隔着幂篱呢,上巳我们一起看过卫郎,想起来了么?”
钟荟的话音不高,可在场的人都闻声了,几个年纪小城府浅的悄悄互换惊奇的眼神,萧十娘的桃花眼中则透暴露玩味之意,谁都晓得武元乡公主司徒香是个逮谁咬谁的疯狗,凡人见了她都绕道走,多看一眼尚且要被惦记上,这么明火执仗地怼归去,这屠户家的娘子胆气约莫是比别个壮些。
对待不雅的人和事,世家女子自有一套商定俗成的对付手腕,那就是听不见,看不见,只当不存在。
钟家善书,卫家擅琴,可论弈棋,谁也比不上裴家人专精,这返来的是裴家二房的五娘和五房的九娘,裴五娘显是其中妙手,不过常猴子主的棋力竟然也不弱,且她落子速率极快,倒是裴五娘常常执子踌躇再三,沉思熟虑火线才悄悄落下。
帐中一刹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萧十娘将绘扇往上挪了挪,遮住嘴,可眼睛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卫十二娘低垂着头,暴露红红的耳朵尖,的确叫人思疑方才那声音是她收回来的。更多小娘子只作没闻声,愣怔半晌过后,便又如常谈笑起来。
裴九娘倒是如蒙大赦,起家给公主行了个礼,就扯着萧十娘出去寻僻静的处所说话去了。
围观世人不得其解,裴五娘心下倒是一惊,三九路上一枚拆边的白子是局势精要地点,因战况狠恶而无瑕照顾,现在被黑子当头一镇,再看竟似是做了白送一手的互换,而此黑子竟然又是引征的妙手,混战中的黑棋不但两边行走无恙,一条十五枚子的黑龙只消再补一手便能逃出世天,非得在此处屠龙不成,白棋当然痛快,现在落了背工于全局倒是大损,只此一手,目睹已满盘皆输的黑势竟窜改乾坤,不过掉队一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