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信中那些观点粗陋得很,既然苏兄身在京中,我们便可不时劈面参议,不知苏兄下榻那边?此次又预备在京中......”
那位王姓老名流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此番答辩的是素有才名的荀家二房嫡宗子荀岳,说到冲动处眼睛圆睁,本来在男人中就显得尖细的嗓音拔得更高。
常猴子主用麈尾掩着嘴,微微侧头小声对钟荟道:“你瞥见没有,那王老先生门牙上有片菜叶子。”
”本日我来得晚,错过了谈端,未知情势如何了?”常猴子主从速截断他话头。
她阿兄十三岁时跟着钟太傅旁听高僧竺道潜与名流殷鉴的清言会,爱现眼的弊端发作,从旁听席中跳出来,先是将崇有派的殷鉴驳得只能吹胡子干瞪眼,然后又反过来执其理,将竺道潜也逼得头顶油光直冒,他还嫌不过瘾,干脆自为主客,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万余言不带停顿,几近将崇有与贵无两派的谈证和义理都穷尽了。
恰好谈座上俩人激辩正酣,世人俱是凝神屏息不发一言,荀岳说完一大篇正停下来喘气的当儿,常猴子主那“扑哧”一声笑便显得掷地有声。
钟荟循名誉去,只见一名头大肩窄身条细的青年男人正一边扯着大嗓门喊“酥胸”一边往人群中挤,待来到他们跟前时,这位公子头顶上的蝉翼笼冠已经歪在了一边,他生着一对别开生面的八字眉,脸颊和前额上生着很多面皰,看起来非常不利相。
不过本日适逢其会,讲经堂中门庭若市,钟荟和常猴子主来得晚,不但堂中座无虚席,天井里也已是人头攒动。
围观世人都对这位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的陌生小郎君非常猎奇,胡毋基与有荣焉,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对四周人道:“这位乃是扶风苏氏的公子,名晢,字玄明,在族中排行第十六…”
扶风苏氏是常猴子主之母崔淑妃母家的姻亲,族中有几支至今仍居扶风,她在洛京厮混经常常假托一名一表三千里的表兄之名,这位名叫苏晢的表兄从小到大连公主表妹的面都未曾见过,却替她当了无数回冤大头,经常收到各种莫名其妙的手札和土仪。
胡毋基是太常胡毋林大人的嫡三子,年方二八,乃洛京出了名的谈痴,那里有清言闲谈玄会那里就有他。不过叫钟荟佩服的是,这位其貌不扬的公子约莫是世上独一一个能叫她宿世阿兄闻风丧胆的人物。
“本公子要你何用!”常猴子主气得拿麈尾拍了她两下,只得捋袖子亲身出马:“荀公子莫非忘了,颜子非圣,贤人以情当理,如何能证贤人有情?”
“苏兄!”胡毋公子仿佛见着了失散已久的亲人,若不是常猴子主躲得快,恐怕就叫他把手抓住了,“三月前一别后,我托人带了几封手札到扶风,可俱都如石沉大海,你可曾收到过?”
但是去处之间,那窄袖玄衣的少年郎却比在场合有人都当得起超脱二字。
“这你就不懂了,像卫氏那种人家,美人如云那叫料想当中,恰好是那荜门蓬户草庐茅茨间偶尔出一个美人,就像是瓦砾粪土中间开出一朵照殿红来,最是不测之喜,”常猴子主耐烦解释道,“这么说吧,那凤仪汤饼就真是人间至味?值当那么多天孙贵族巴巴地从洛都城里赶来吃那一口?他们府上的汤饼做得不精么?肉不敷多么?不过是图阿谁野食野趣罢了。”
“真如幽夜之逸光。”常猴子主一见之下便将那野趣实足的禅师忘了个洁净。
凡是能叫钟蔚吃瘪的人和物,十足都是钟荟天然的盟友,她对这胡毋公子很有好感。
“太常大人的三子胡毋基。”常猴子主快速地轻声道。
常猴子主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对那一身绮罗看起来却非常落魄的青年作了个揖:“胡毋兄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