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个子较钟十一娘更娇小,身上那身衣服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并不称身,衣袍挡住了脚面,垂手而立时广大的袖子直垂到腿弯处,发髻是她本身仓猝之间梳就的,风尘仆仆赶了一天的路,已经有些松了,几缕发丝从鬓边滑了下来,被风拂起,复又落下,那侧影便显得格外凄惶落魄。
“卫珏!”钟芊的声音颤抖起来,“你就如此嫌恶我么?阿姊她底子偶然于你,你莫非要念她一辈子么?”她一边说一边从中衣领子中扯出一条五彩丝绳,绳上悬着个银色的物件,在落日中闪着微光。
许是卫六郎做的那虫子过于逼真,钟荟看了的确感同身受,又是“嘶”得一声,卫十一郎本来就没掌控,被她这么一惊一乍地搅和,手一抖,直接将那蝈蝈儿捅了个对穿。
钟荟最熟谙的卫七娘和卫六郎都生着对巧手,想当然地觉得卫十一郎也不会差到那里,便放心肠将扁扁的虫尸放在他的掌心。
卫珏对钟十三娘的话置若罔闻,因而那沉甸甸的交谊便重重砸了下来,在她心上砸出个空空的大洞穴。
卫琇慷别人之慨本就不太美意义,受了她的谢,便感觉该做点甚么,看了看那被踩扁的蝈蝈道,“可惜踩坏了,我替你修一修吧。”
“女公子请慎言,天气不早了,还请早些回府,免得令尊令堂担忧。”卫珏说完回身便要走。
“阿兄分开时没拾走,想来是用不着了,你喜好就留着吧。”卫琇无端感觉她那模样有些不幸,和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泪时的不幸不太一样,更像是只无家可归的猫犬。
“多谢卫公子。”钟荟一笑暴露颗虎牙,她笑起来嘴有些歪,但并不丢脸,还让卫琇有种莫名的熟谙感。
可她仍旧怕死怕得不可,甘愿如许不分天晓日夜地赖活着,她怕此岸没有嫌弃她头发黄的阿娘,没有四周显摆她一笔好字的阿耶,没有作弄她揪她发髻的阿兄,没有背着她耶娘偷偷给她舀蜜吃的阿翁,也没有一个为她折花的翩翩少年郎。
卫十一郎接过来一看当即就悔怨了,他六兄为了哄意中人欢畅也真是费经心机,也不晓得是那里学的这一手绝技。卫琇横看竖看愣是不晓得从哪儿动手,扯了扯此中一条虫腿,明显没用多大的劲儿,不知如何那条腿就叫他扯了下来。
她这身仆人装束就是个幌子,一说话同是世家出身的卫十一郎就凭那一口字正腔圆的雅言得知她是富朱紫家的孩子,也只要卫郎汤饼摊那有眼不识泰山的小摊主会把她当作真的僮仆了。
不过这倒怨不得她堂妹,全怪她疼在内心,面上还要故作风雅,看起来可不就是随随便便将那物件与了人么?
“谁奇怪你们的定情信物!”十三娘恨恨地将那只蝈蝈儿往卫六郎身上一掷,那蝈蝈在他身上弹了下又落到地上,钟芊还不解气,又上前踩了一脚,负气道,“你放心,你既偶然,我也不会胶葛于你,归去我就求阿耶阿娘将婚事作罢!”
可他也明白,按他阿翁的意义,钟卫两家联婚是势在必行的事,小辈中年事和家世最合适的便是他和十三娘,父母之命又如何由得他置喙?如果真如十三娘所言,钟家毁约……
通往这禅房的门路只要这一条,卫珏天然仍向来路返回。
卫十一郎又懵了,他六兄这又是甚么意义,到底是想娶还是不想娶?如何就不能直截了本地掰扯清楚呢?
她不走钟荟和卫琇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等她畅快淋漓地哭完拜别,才巴着石头站起家来伸展四肢。两人蹲了好久,都是腰酸腿麻,钟荟一瘸一拐地走出林子,将那被十三娘一脚踩扁的蝈蝈儿拾了起来,坐在道旁一块石头上,取出那条掠过涕泪又捂过卫琇嘴的帕子,细细将上面沾的灰尘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