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太爷写完一幅字搁下笔,卫珏见砚池里的墨有些浅了,便天然地走上前跪坐下来,固执袖子替他祖父研墨。他阿翁夙来峻厉,极少奖饰人,卫琛垂眸端坐着,悄悄等着他的“但是”。
卫六郎一边往书房中走一边解下氅衣,对着卫昭行了一礼道:“阿翁如何这个时候还未安设?”
“孙儿谨遵阿翁教诲。”卫珏敛容沉声答道。
卫老太爷说到此处胸闷气急,狠恶咳嗽起来。
“十一郎他志不在宦途,”卫珏在祖父面前几近称得上言听计从,哪怕对本身与钟十三娘的婚事极其不满,也未曾违逆过祖父的决定,可此时却情不自禁地替堂弟辩白起来,他放下墨条深深地伏倒在地,“这孩子性子倔,他认准的事谁也拗不过他,如果不情不肯地进宫,还不知要捅出多少篓子,上头几个兄弟何尝不堪为皇子侍读,阿翁为何偏要逼他去呢?”
钟荟回到停止清言会的讲堂时,常猴子主正百无聊赖地一边揪院里的茶花叶一边数着从空中飞过的归巢燕,一株好好的黄蜀茶快叫她揪秃了,一见钟荟便跳脚道:“你去哪儿了?害我好找!下回再也不带你出来顽了!”
卫珏和卫琇将来时坐的牛车换了快马,当夜披星戴月回了卫府。
钟荟与这心眼偏到龟兹国的公主殿下的确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阖上眼皮抱着隐囊往身后软垫上一靠装睡着了。
最后还是叫身量与她差未几的婢子穿了她的衣裙,梳了她常梳的发髻,插戴了她的簪子,系上她的环佩,隔着那扇纱屏,替她泣不成声地听完了卫珏那席话。
那是在她祖父的内书房里,约莫是暮秋时节,院子里银杏叶铺了一地,廊庑上也落了几片,风过期便一圈圈打着旋。
“啊呀呀,”公主嫌弃得鼻子都皱起来了,“光听你在这儿说我就噁心得要吐了,你如何还吃得下去!”
卫六郎惊奇地抬开端望着他祖父,他早就听闻十一娘神形都极其肖似她早逝的祖母,而那位钟老夫人与他阿翁了解于龆年,仿佛另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可这还是第一回听他祖父亲口提起。
那大抵是宿世卫珏最后一次来见她的景象,却并非她亲眼所见。
“滋味倒是不错,可惜那小摊主脏兮兮的,擤了鼻涕也不洗手。”钟荟想起来另有点反胃,撇撇嘴道。
幸亏钟老太爷年青时也疯过,叹了口气遣人来问孙女见不见,钟荟阖眼躺在床上寂静了好久,终究还是对她阿娘点了点头。
她带出来的侍卫也未几,前后派了两拨人去找她,把汤饼摊儿翻了个底朝天,就差将那王小摊主吊起来动私刑了。
卫老太爷披着件铁灰色的家常软罗袍子,正坐在书案前挥毫,屋内环绕着微苦的药味,他闻言顿了顿笔,抬开端对孙子笑道:“年纪大了,入眠更加得难,本日的清言会如何?”
卫六郎一听祖父提起这排行十一的幼弟紧绷的双颊便放松了些许:“十一郎向来口无遮拦,如果冲撞了阿翁,还请阿翁别与他普通见地。”
“看着挺机警一个小娘子,如何也不晓得问路呢?”常猴子主将信将疑,靠在包着软垫的马车厢壁上,“这下子是铁定赶不上开席了,也不晓得那些下人能不能对付得畴昔,你啊,把我害苦啦!”
“逼?”卫老太爷并未如卫珏所料勃然大怒,反而拊掌而笑,“阿难,本日阿翁算是从你这嘴里听到了一句实话。没错,是阿翁在逼你们,是卫氏墓冢中的枯骨在逼你们,你们这些馔玉着锦的小儿郎,身寄虎吻危同朝露而毫不自知!没错,卫氏眼下势焰熏天,轩盖不断,岂不闻‘常者皆尽,高者必堕’?要怪便怪你们的父辈都是些软骨头的干才,撑不起我卫氏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