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这三老太太也是个妙人,钟荟心道。
姜大郎是个实心人,见媳妇受了老娘的委曲,便想着和和稀泥做个说客,哪知不说还好,一开口就把姜老太太那炮仗性子点着了。
曾氏不是姜老太太,可不信一根老山参就能叫人脱胎换骨,她的目光逡巡了一圈,落在垂手鹄立在一旁的蒲桃身上,蓦地变得有些凌厉起来:“你们这些奴婢是如何服侍的?二娘子年纪小不谨慎,你们眼睛生着是出气用的么?”
钟荟避席向继母施礼,一昂首额上的红肿便落在曾氏眼里。
蒲桃和阿枣当即跪下来不住地叩首。
原觉得伸手不打笑容人,婆母一个出身贫寒见地短浅的贩子老妇,想必也没有底气磋磨她一个官家媳妇,不料自打进门就没见着一天好神采,微有闪失便是一顿劈脸盖脸的呵叱,只差没抄起拐棍打她。
“你这额头上是谁弄的?疼不疼?给阿娘瞧瞧!”话落孔殷地揽住钟荟的双肩,半屈着膝,靠近了细心检视伤处,那行动神情天然又密切,涓滴没有马脚,最可贵眼眶竟微微泛红,把个焦心到泫然欲泣的慈母归纳得活矫捷现,连钟荟都有一刹时的恍忽,差点信觉得真了。
走投无路时为了怀上身子,她不吝颜面扫地,像个争宠的妾室一样使计灌醉那扫一眼都令她万分鄙夷的男人;为了搏个贤名,她不得不压抑着腐心切齿的仇恨,对继子继女笑容相迎、虚以委蛇;为了后代的出息,她每次入宫都殚精竭虑,跪碎了膝盖,还唯恐惹那脾气乖戾的娘娘小姑不快;再让她做小伏低奉迎一个轻贱的贩子老恶妻?恕她做不到。
邱嬷嬷常常安慰曾氏,老太太虽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老妇人,但一喜一怒都牵着宫里那位。何况她此人嘴硬心软面又酸,一根肠子通到底,实在并驳诘以媚谄之人,持身也正,即便在曾氏最狼狈的时候也未落井下石――婆母要磋磨一个不得夫君爱好又没有娘家倚靠的媳妇,手腕的确无穷无尽。
又做张做致地往外张望了会儿,忽闪着大眼睛惊奇道:“对了,三mm如何未曾一起来?”
苦肉计么?钟荟有些拿不准,却还是膝行上前,顿首讨情道:“母亲莫要撵走蒲桃和阿枣,女儿院里统共就这么几个略微合意的人,如果撵走了,女儿可就得自个儿端茶倒水了。”说完抬起袖子捂着眼睛呜呜哭起来――她没有曾氏那样的功力,没法将眼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不敢拿大。
曾氏指着蒲桃斥责道,“你原是我屋里的,看你规行矩步又慎重少言,觉得是个能担事的,方才把你与了二娘子,没成想连仆人都看顾不好,我看你也不消在娘子跟前服侍了,去扫园子吧。”竟是要立即将她降为粗使奴婢。
姜老太太也很上道:“老阿姊,我老婆子也劝你一句,自个儿多少也留住一些,免得在后代项下取气。”
“你三mm的鼻子是放在香炉上过世的,哪奇怪踏我这臭老婆子的贱地。”姜老太太悠悠地接过话头。
曾氏刚嫁出去时猜想本身这张脸必不能讨得郎君欢心,盘算主张好好奉养舅姑,以期尽快在府中安身,便打迭起十二分的精力来,每日晨昏定省,殷勤奉养。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却不但把三娘子装病避之不及的罪名给坐实了,还在曾氏脑袋上扣了一顶名为“不孝”的大帽子。
钟荟瞥了一眼蒲伏在地上的蒲桃,那脊背有些薄弱,两块肩胛骨隔着衣裳微微凸起,仿佛在微不成察地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