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北宋辽金风云人物大观 > 欧阳修
欧阳修作《尹师鲁墓志铭》,曾称尹师鲁“博学强记,告诉古今”。这八个字对尹师鲁不免溢美,但在欧阳修本身,足以当之。他不但是个文学家,并且是个学者。于经学有所发明,于史学有独立的著作,于金石之学且有斥地之功。欧阳修的经学,曾受唐人影响,勇于提出本身的创见。唐人的经学,在魏晋六朝以后,思惟是比较开阔的,不全拘于汉儒的师说,如啖助、赵匡、陆淳之于《春秋》,就突破了三传的流派之见。但普通说来,唐朝的墨客作家,不治经学。宋朝分歧了,欧阳修对于《春秋》、《诗》、《易》,都有研讨。苏辙曾经说他“善于《易》、《诗》、《春秋》,其所发明,多前人所未见。”①这对于宋朝一代的学风是有影响的。《四库全书总目撮要·毛诗本义》也曾指出:“自唐以来,说诗者莫敢议毛郑,虽教员夙儒,亦谨守弁言。至宋而新义日增,旧说几废。推原所始,实发于修。”《撮要》对宋儒的“新义”是有所不满的,对欧阳修的“敢议毛郑”也不是完整必定的。但从这些话里却可看出,欧阳修治经,对于而后的“宋学”,起了“发难”的感化,在学术史上影响不小。《撮要》又说欧阳修对于毛郑二家之义也不是随便创新,而是“尽其说而理有不通,然后以论正之。”“本出于和蔼平心,以意逆志,故其立论,何尝轻议二家,而亦不曲徇二家。其所训释,常常得墨客之本志。”这些话比较合适欧阳修所著《毛诗本义》的实际。
欧阳修作史于宋朝,而要依仿《春秋》的义例,天然不免陈腐之讥。不过,值得重视的是,他于《春秋》的义例,也自有弃取。比方他于五代之梁,多所贬抑,却不觉得“伪”。他在《梁本纪》中发群情说:“呜呼,天下之恶梁久矣,自后唐以来,皆觉得伪也。至予论次五代,独不伪梁,而议者或讥予失《春秋》之旨。……予应之曰:……夫欲著其罪于后代,在乎不没实在。实在尝为君矣,书其为君;实在篡也,书其篡。各传实在,而使后代信之。”这就是说,究竟是甚么,便写甚么。为君为篡,各传实在。如许的义例是可取的。在写法上,《新五代史》也有异于《春秋》的处所。欧阳修自有义例,比方《司天考》不书灾异,他发端即声明道:“昔孔子作《春秋》而天人备,予述本纪,书人而不书天,予何敢异于贤人哉!其文虽异,其意一也。”他以为《春秋》虽书“日蚀星变之类”,但“孔子何尝道其以是然者”。是以,他只讲“人事”,不讲“天意”。他对于秦汉以来史乘之记灾异、讲天人感到,是不同意的。他说:“呜呼,贤人既殁而异端起,自秦汉以来,学者惑于灾异矣。天文五行之说,不堪其繁也。予之所述,不得不异乎《春秋》也。考者能够知焉。”能够说,《新五代史》不书灾异,不讲天人,这在中国历代史籍中是个创举。义例虽依《春秋》,却又“不得不异乎《春秋》。”依《春秋》未免陈腐,而异乎《春秋》,则是科学的态度。《新五代史》总结前代经历、引为鉴戒的事例很多,此中《唐六臣传》之论朋党,是最有代表性的。他说:呜呼,始为朋党之论者谁欤?……当汉之亡也,先以朋党监禁天下贤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后汉从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党尽杀朝廷之士,而其孑遗者,皆庸懦不肖倾险之人也,然后唐从而亡。夫欲空人之国而去其君子者,必进朋党之说;欲孤人主之势而蔽其耳目者,必进朋党之说;欲夺国而予人者,必进朋党之说。夫为君子者,故尝寡过,小人欲加上罪,则有可诬者,有不成诬者,不能遍及也。至欲举天下之善、求其类而尽去之,惟指觉得朋党耳。……可不鉴哉!可不戒哉!这一段话也即是一篇《朋党论》,比《朋党论》的论据更加详细、更加充分。这明显是有为而发的史论。其目标不止于垂鉴戒、示后代,更直接的目标是借古讽今,根据史实,痛贬弊端。欧阳修给尹师鲁的信中所谓“粗伸其心”者,于此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