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书香世家,申琳曾是杭城首屈一指的佳婿人选,不但因为申家敷裕,他生得唇红齿白高大威武也是一桩。
换作旁的申府下人,此时既已闻声大老爷和太太们的定夺,也亲目睹了三少爷写休书,恐怕就不是这丫头的神采了,凌妆见她还算中规中矩,倒有几分赏识,淡淡问道:“叫甚么名字?”
非论别人如何歌颂,总不及当初的旖旎风景。
大丫环梨落适值从连氏地点的房中打帘出来,手上抱着换下的锦褥,见了蜜斯,正欲绽放笑容,瞧出几分不对,立时收了笑,谨慎翼翼地迎上前,将手上的褥子交到紧随在后的小丫头手上,扶着凌妆的手问:“女人这是如何了?”
凌妆朝他摊开纤纤素手。
直到小丫头打起帘子,筹办奉侍凌妆出来就待退下的模样,凌妆才说了句:“出去罢!”
在窘境中,看破了暴露丑恶嘴脸的人有何不好?莫非与这些人相处一辈子才是福分么?
丝泽府最不缺的就是衣料,她穿的料子是府中下人最末一等,明显在府中混得不好。
申琳呆呆望着窗浑家,更加痴了起来。
品笛绞动手指,她看起来皮肤微黄,身板肥大,头发也干枯无光芒,身上穿戴鹦哥绿纻丝比甲,腰间系手编同色衣带,下头一件半旧的松江綾裙子。
当下她命识字的梨落和苹芬盘点出票据,令桃心清算四时衣裳被服等打包,梅灵则卖力把博古架及房表里一应值钱的安排收归箱笼。
凌氏幼年,望此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任从再醮,嫁妆听其携去,永无争论。
梨落是连氏从人牙子手上买下奉侍女人的,晓事起跟从凌妆,算是有些情分,只不过这丫头总记得吃,没个心眼,凡事也帮衬不上甚么,凌妆自来怀旧,又图她心机比别个少,奉侍的时候最长,才给了一等大丫环的身份,余下三大丫环多有不平的,也是顾忌主子,方能相安无事。
几个大丫环虽面色惊奇,但见女人面沉似水,谁也不敢多问,梨落和苹芬忙合股去箱笼中寻了票据,伏在稍间的紫檀面束腰浮雕灵芝纹的圆桌上细心查对起来。
斯须,她听到外间丫环们的问安声,手上行动略停了一停,然后便见到奇巧的瓘玉镜上清楚地映出申琳的面庞。
凌妆欲待回身关窗,又觉矫情,微微眯了下眼,便站定不动。
前娶渤海凌氏为妻,结缘三载,妇善妒,不守孝悌,三年有怨,徐来仇隙。某顾念缘起三生,共被合欢,久不忍出之。今堂上违逆父母,再无相留之理,告及亲朋,以求仳离。愿娘子相离以后,重扫娥眉,勤梳鸦髻,妙逞芙蓉之姿,另选贤达,花前弄影,月下相携,琴瑟合美,终不负三载合卺之情。
底下鲜红的掌印触目惊心,文中把错误全推在她一介小女子身上。用词遣句颇巧,倒叫凌妆讽刺:“公子好文采,常日倒不觉笔下如此缠绵,不知这‘可携嫁妆而去’失实否?”
夜风撩起凌妆轻柔的发丝,她忽觉有些冷,而劈面呆呆相望的人如隔浩大银河,她不明白他在想甚么,也完整不想去窥测,回身瞥了繁忙的丫环们一眼,叮咛梅灵掌灯,径直进了阁房。
实在凌妆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表情跟个常日没打仗的丫头对话,本是寻些自我安抚的意义,不料这一问,她倒真的把心放宽了很多。
品笛微伸开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忽地暴露欣喜之色,反问:“真的?”
常日里,申府的下人们巴着赶着并不希奇,因为凌妆向来脱手风雅,到现在品笛还能承诺得这么利落,倒是非常令人诧异。
申琳说的“他法安设”实则不消明言,凌妆也能猜到,她本有房产,他不过想与她相约做个外室,多个风骚欢愉的处所罢了。如此被休,甚么“此后缓缓图之”的确是哄小孩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