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晓得,那是她的血,不,那是她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的血。痛,无边的疼痛从下腹传来,像有人拿着剪子在她腹中扭绞,有热烫的液体不受节制地从两腿间流出,转眼湿了她身上乌黑杭绸的挑线裙子,晕染出一朵巨大的,血红的花……她颠仆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人,求着佛,但是没有人,没有人来救她,也没有人来救她的孩子。
“女人――”婢女正打了帘子,转头见着兰溪愣在那块儿,没有行动,不由抬高嗓音低声唤道。
她失了她第一个孩子,就在她畴前喜不自胜的一室甜香里。
“今后,我的屋里,不准再用香!”兰溪回过神,木着脸丢下这么一句。
董妈妈和枕月不敢问,女人明显最喜好这些,前些日子是董妈妈觉着女人前一阵儿夜里魇着过一回,另有些发热,才不敢用。这些光阴倒是好些了,这才叮嘱枕月将女人最喜好的桂花香寻了出来点上,却不想,闹了这么一出。
香。那精美的镂空暗刻斑纹三足香炉上的缠枝莲花藤蔓无穷地延长,像是将她的喉咙一圈一圈地缠绕,密密匝匝。藤蔓的两端仿佛被两只手紧扯着,越扯越紧,像要掐断她的呼吸。袅袅腾起的白烟满盈着清甜的香,熟谙而陌生的味道,却不知为何带着一缕血的腥甜。
但是,下一刻,目光不经意地一个打扫,撞上窗下案几上正腾袅着白烟的茄皮紫釉暗刻麒麟纹的三足小炉时,刚放下的心又跳到了喉咙口。兰溪错愕得神采煞白,铭记进了骨子里的疼痛和害怕瞬息间夺去了她统统的平静和安闲,她尖细着嗓音叫了起来,“谁点的香?谁让你们点的香?拿走!快给我拿走!”
谁知,方才梳洗安妥,便见着流烟行色仓促走了出去,神采不太好,独自走到兰溪跟前,俯下身,凑至她耳畔,低声道,“女人,出事了!”
“女人,乖!女人,没事了啊!”董妈妈拍抚着兰溪的背,心中满腹的忧愁却不敢泄漏分毫,只是缓着嗓音在她耳边低声安抚着,一遍又一遍。
那香,夺命。那香,追魂。
兰溪心下“格登”一沉,好端端做了这么一个梦,她本就有些不安,这就出事了?挑眉望向流烟,却见一贯心直口快的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瞧得兰溪内心更是孔殷火燎,“说!”
谁知刚走到正院廊下,便听着屋内三太太带着咳嗽的叮嘱声,“让人归去吧!既然服侍了老爷,总得给些犒赏,只是现在时候特别,只怕委曲了她,服侍着她把那碗汤药喝了。”
畴前的兰溪喜好香,刚嫁进平王府时,她身边有个服侍的二等丫环,叫作喜鹊,是平王府的家生子,但是长得讨喜,嘴又甜,她还算欢乐。并且那丫头手里有个绝活,制得一手好香,兰溪恰好喜好这份高雅,倒非常重用她。谁知,就是这个丫头,就是这香,夺去了她孩儿的命。
主子发了话,即便再难以开口,流烟也只得豁出去了,“昨个儿上灯时,知梧轩服侍笔墨的玉茗端了茶水进三老爷卧房,以后就再没有出来……”
等等!刚才流烟说,是知梧轩服侍笔墨的丫环?俄然,兰溪便想起了昨日知梧轩中偶遇的那一袭山抹微云色彩的迤逦身姿,另有那转眼便无迹可寻的奇特暗香,嘲笑一声。还真是会算计。只是不知这位玉茗女人是单枪匹马作战,还是背后有这院中哪一名的推手?
那股香带着血的腥甜钻入眼耳口鼻,兰溪紧揪着胸口喘不过气来,就在堵塞的前一刻,灵明一清,蓦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床,还是那张填漆床,藕荷色缠枝葡萄纹的帐幔在晨风中悄悄拂动,屋外模糊传来抬高了的说话声,听嗓音应是枕月和董妈妈。兰溪额上尽是汗珠,神采倒是微微一松,原是梦。已好久再未做过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