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香对这杨婶儿却似颇顾忌,见状并不敢先行,反拉着慧能避去道旁,满脸陪笑隧道:“还是您先走吧。”
这段路颇远,却幸亏廊檐广大,又皆是砖地,却比后山好走很多,不消多时,已是庙门在望。
这位杨婶儿,她但是一点儿不敢开罪的。
寒露时节,最恨秋雨恼人。
转出这片屋舍,便有一条夹道直通山下角门,陆朝香早就策画好了,便在角门那边看上一眼,亲见着慧能将东西送到了,再行回转。
而在他身后不远,则立着个穿玄青宽袍的披发男人。
“哦?”陆朝香挑眉,一脸猜疑:“我如何没传闻过这事儿?”
“你觉着呢?”郭婉反问,长眉微挑,面上是似有若无的一个笑。
毕竟,她曾经亲眼瞧见过,这个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妇人,是如何一刀一个、连眼都不带眨一下地,便将那些闯出去的黑衣人,杀了个精光。
二人打着伞跨下石阶,却见那雨又比方才大些,山风掠过,吹得那树叶子上的雨水直往下落,敲在伞面儿上,“噼哩啪啦”一阵响。
她弯了弯唇,对镜一笑。
“给夫人存候。”慧能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拉回了郭婉的思路。
此人恰是东宫大监李朝平,深得太子殿下信重,慧能与他见过几次,此时便以“公公”相称。
只要一想起那满院子的鲜血、残肢与人头,陆朝香就感觉后心发寒,嗓子眼儿发苦,恨不能再狠狠吐上几次才罢。
郭婉微侧首,向镜子里抛去一缕眼风。
只要她往那儿一站,慧能便两腿发软,腰也会不自发地朝下弯,平常的聪明聪明更只剩下三分。
不过,很快她便又正了神采,作出一副漫不经心样儿来,抬手扒开一根探至面前的树叶,问:“这又是从何提及?”
若不是削发人不兴膜拜,她真想磕几个响头。
她二人的端倪官司,郭婉倒是视若未见。
描得长长的一双翠眉,轻颦含笑间,恰是远山如黛,拢住春水般的眸。
跟着话音,但闻脚步声近,数息后,“咿呀”一声,院门半启,一个穿青衣、束环髻的圆脸女子,俏立于门边儿,见了慧能二话不说,伸手就向她秃顶上敲了一记。
“哦,是么?”郭婉面无异色,揽镜自顾,似观妆容,接下来的话头亦再不提这茬:“慧能,你就回说气候太冷,我又病了,请他下回再来吧。”
因正值早课时分,众尼皆在前头大殿诵经,此际四下空落,并不见人迹,唯秋雨萧萧、西声飒飒,扫得极洁净的泥地上,连片残叶都不见。
慧能便又转行至那布衣披发的男人身前,轻声道:“苦竹先生,夫人正病着,今儿也不能见您了。”
心头这般作想,她便往前看了看,可谁想方一昂首,前头拐角处便忽地转出一个灰衣妇人。
慧能亦自应下,眼睛却往陆朝香身上一扫
陆朝香借坡下驴,陪笑道:“奴婢谢夫人不罪之恩。”
陆朝香便去寻了块承担皮儿,将帕子折进此中,交给慧能,又虎下脸:“细心着些儿,莫弄湿了。”
再一个,打水劈柴的差事亦也免了,郭夫人“天赋弱症,寒热皆忌”,皇觉寺“慈悲为怀”,自不好做出那等“有伤天和”之事。
容颜如昨,犹似当时幼年。
杨婶儿倒也没客气,略一点头,便自二人身边掠过,很快行得远了。
只是,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却并无实证。
或许,他这半生起落,亦如这一道微小的声气,不过是万丈尘凡中的一片飘萍,来或者去、生或者逝,皆为梦幻泡影。
娇媚的、风情的,却也是幽寂的、寒凉的。
而每一次,都是由这位杨婶儿脱手,将这些“贼”们奉上往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