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拓见季蔚琇虽目有忧色,却无自怨自艾、悲愁难明之态,顿笑道:“除却存亡无大事,住高楼,令媛裘、五花马又算得甚么,本日无他日有。”
何栖妆前揽镜,感喟道:“花落才结实,生子后蓬头垢面不睬钗环,因为小儿恶棍,立在院前脚蹬门槛叉腰与邻妇对骂,唾沫横飞,哭天抢地。”
何栖摘了个生果还惹来沈计义正辞严的念叨,从费心损身念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栖无法,只得将手中事物交给阿娣来做,沈计这才红着脸掩面避走。
卢娘子听后直点头,道:“苍清山几里地开外,山又高,为着取冰倒费这些车马工夫,上山下水的。”她嘴上说得抱怨之语,细品倒是非常对劲。才多少光阴,沈家便起了,何栖刚嫁时,卢娘半夜间常忧何栖筹划苦劳,家中贫寒,又有小叔叔扶养,将来养儿养女,衣裳饭食便能压断脊梁、磨秃十指。
沈拓看季蔚琇神情降落,在酒坊要了一坛酒, 二人江边一截枯木上坐下对饮。
何栖藏在沈拓身后不敢吱声,悄悄伸手掐了一把沈拓,悄悄问:“大郎怎这般不趁巧撞着卢姨。”
自她有了胎动,沈拓睡前醒后便要贴在她身上听响动,状似憨傻。沈计与施翎两个更是好笑,这二人本来听闻何栖有了身孕,俱是各式等候,一个盼着得个侄儿,一个盼着得个侄女。等得何栖肚子渐鼓,二人似是见了甚么惊悚之事,恐怕擦了碰了何栖,说话都是屏气小声,如临大敌。
许氏笑道:“老狗放心,哪用得我给喜钱,我家侄儿薄不了你的。我与你普通,都就着我侄儿家的锅端碗呢。”
阿娣唬得连连摇手:“卢娘子叮咛,不让娘子吃冰,上回还骂了郎主一顿呢。”
沈母齐氏那边晓得何栖有孕,常做了针线过来,小衣小鞋,一应俱全,倒也算得知心。只是她手头银钱越少,更加吝啬起来,除了针线一毛不拔。小李氏眼红沈家势起,又动了攀附的心机,嫌弃齐氏礼轻。道:“嫂嫂,只这几色针线,忒得简薄,侄儿家几条大船,甚么好物没见过?”
季蔚明不便在桃溪久留, 理了行装带了侍卫扬帆归京,季蔚琇依依难舍, 折柳送别, 倒是寒冬叶败,连根柳枝都没有,远帆如雁影北去,空留江水渺渺。
曹家那边早与接生马大娘打了号召,许氏沽了一角酒与她吃,道:“与大娘做了半辈的邻居,可不与大娘说阿谀的话,女人家生子如过鬼门关,我家侄媳妇可要交与大娘操心。”
齐氏悲伤垂泪道:“大郎家中哪用得我帮手,他们用着好些仆妇。”
沈拓笑道:“听卢嫂嫂的叮咛。”
爆仗除岁,祭过祖,谢过六合,又是春来花红柳如丝,千桃寺中桃花残暴漫开至天涯,只林中再遇不见一个风趣恶棍的小佛子的。
拉着何栖绵软的手,笑道:“娘子再忍忍,再养一旬瓜熟蒂落,你再随性淘弄吃食。”
卢娘子直斥:“你们一个发令一个听令,尽管胡来,怀着身孕怎好吃这些冰寒的?家中也备着鲜果,拿水浸了,哪没有凉意?”
季蔚琇赞叹:“事在报酬,行船必有风波,他日收帆,再与都头共饮绿蚁新酒。”
马大娘一摇扇子,推了推发髻:“听他们这些人多事,好似闭了嘴,吵嘴无常便不上门普通,阎王要你半夜死,哪管你求神拜佛到二更的。”
小李氏心中有鬼,哼了一声气咻咻扭腰走了。
二人一时大笑。
正在铺中卖棺材的曹大大是不乐:他何曾吃得花酒?
阿娣撑不住笑出声,重又拿梳子为何栖梳发髻,何栖恹恹道:“随便挽个髻,也不要花粉,这几日懒怠,手脚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