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了,当年阿谁懵懂的小丫头学着旁人卖身葬父,也不管己身将落那边,现下又为他这个养父迟误了毕生大事,来此人间一遭,尽受痛苦。
“阿爹只看着女儿便好。”何栖悄悄偎在何秀才身边,“日日看着阿圆,亲看着阿圆是否添衣加餐,看顾着阿圆不受人欺负。”
何老秀才目送他的背影消逝在小街口,这才回回身关了院门,何栖在院内忙前忙后的清算桌案碗筷。
偏何栖又说不嫁人,要招婿在家,那些上门的就更不堪了,娶不上老婆的,游手好闲的,内里藏奸的,乃至年过半百的。何秀才再好的涵养也黑了脸,抄起棒棰就敲了畴昔,打得阿谁胡子一把的墨客捧首鼠蹿,逃到外间,隔着院墙还喊‘红棠玉梨本共春,休教春残花落尽。”因而,何秀才直接追打出了院门,返来以后还恨声道“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他将她收养为女,又取了名字,记进家谱当中。自此,她成何家之女,一个有父有家之人。
日渐西沉,朝霞满天,何家父女苦留不住卢继在家用饭,何栖便将一只风鸭用绳索拎了递与卢继。
是真的无路可走,人生地不熟,又无亲戚投奔。虽说罹难的是邻州,但源源不竭衣衫褴褛的哀鸿刺激着桃溪公众的神经,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谁知本地会不会也有灾害临头?大家缩紧衣食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即便官府压抑,城中米价急升,街上行人来去仓促,早早闭门谢户,恐怕流民肇事。
何栖道:“阿爹你晓得我,见不得脏乱,也没甚么要归置清算的,半晌的工夫便好。”拉了中间的竹椅,“阿爹吃多酒,不要站着,细心头晕。”
可她不想死,她经历无数的死别,她不想死。
“像阿爹与阿娘如许的,可遇不成求。”何栖点头。如她阿爹这般,哪怕爱妻故去不肯纳娶二色的,在这人间少之又少,别说百里挑一,万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何栖何栖,何枝可栖?是他误了她啊。
“你忙了一天,坐下歇歇,那些桌碗先放在一边,不消理睬。”
在这个完整陌生的天下,她终究有了一个可让她保存下去的落脚之地,她入目所见终究不是一片虚无怪诞。
“哪不错?”何秀才不满。
“胡说。”何老秀斥责,“阿爹这平生,一事无成,一无所得。寒窗几十载,于功名有望;结缡十多载,后代无服而殇,妻兰摧玉折;为人之子,未曾显亲立名,聊报寸晖。惟在不惑之年一时意气收你为女,敏慧秀美,纯孝体贴。倘你阿娘活着,必爱你入骨,她是讲究之人,晓得香事茶事之雅,也通内宅后院俗事。恰好你只要我这么一个不通碎务的老父,也没个长辈教诲指导这些女子安身立命的琐事。”
“阿爹?”何栖轻唤一声。
“阿爹感觉沈大郎不好,女儿却感觉他不错。”
“阿爹说的甚么话,阿爹扶养我成人,其间不知多少艰苦,所操心机不知凡几。”何栖声气微哽。
“阿爹好好的如何又伤感起来?”何栖歪了歪头,一副小女儿的神态,“若不是阿爹,阿圆怕是死生不知,鸦反哺,羊跪乳,我如果置阿爹不睬,岂不是禽兽不如?”
“不怕。”他牵了她的手,领她归去。
“阿爹只盼阿圆执手之人顾你得失,念你喜乐,磨难不弃,荣辱不离。”
“这是家中自做的,阿叔让婶婶用绍酒蒸了吃。”何栖见卢继要推让,笑,“阿叔再客气就见外了。”
她一个女童,也只要卖身一法。为奴为仆还是好的,就怕落入不堪之处。
“他因弟有所虑,我为父有所忧,大师谁都不占谁的便宜,谁都不吃谁的亏。”何栖当真道,“若卢家阿叔所言不虚,沈大郎既有主张,又重交谊,可见贰心中自有杆秤,不会做贪妄小人的行迳,你待他三分,他自会还你五分。再者,他父亡母嫁,身边也没甚么族亲,家中人丁简朴,既不消操心姑婆家翁,也不消对付叔婶伯娘,两相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