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过月。清光透窗而來。在她衣背上镀出银色的亮线。
那老农口中涌血。下颌骨歪在一边。半身都是黑泥汤。这些倒无所谓。一瞧见好好的粉条被溅成了泥条。顿时心疼火发。猛吸气撑身欲起。不料血堵咽喉。一下子呛得他两眼翻白。脑勺今后一挺。扎进泥里不动了。四周人眼睁睁瞅着。谁也不敢去扶。
老农脚一颠退了半步。颤巍巍歪头瞧他。两只浑浊发黄的眸子里俄然蒙上了一层水色。活像柳条上的死鱼。秋风扫來。将他吹得又打了个晃。身上的破布衫抖得扑啦啦响。
掌柜笑呵呵拿草纸包好。扯纸线扎个十字花递给他。道:“偏你了。还是读书人。讲究。”
常思豪抬起膝盖抱住。笑道:“也沒甚么事儿。我办事打这儿路过。就來瞅瞅你们过得风俗不风俗。”
一街两厢的摊贩却都严峻起來。不比及近前。纷繁笑容迎出揖拜。口中道:“税官老爷。今儿您巡得早啊。”“老爷。吃点儿早点吗。”“老爷。我这新炸的油糕。您尝两块。”
那老农嘴唇嘬撅着。两眼瞪得圆纠纠。看來是内心明如镜。就是不肯给这把粉。细白脸有些挂不住。笑道:“算了。”猛地往起一站。借着起家的劲。将手中布袋抡起。“啪啦”地一声。正甩在那老农脸上。袋中装的尽是铜钱。抡起來一两贯一斤。力道极沉。将老农打得身子一歪。扑嗵摔在身后泥洼里。溅得泥浆到处都是。
“无趣……”
细白脸似沒想到这老头如此不经打。也有些惊骇。税官老爷皱了皱眉:“挺大年龄。见钱眼开。税袋也是你能乱摸的。”向细白脸使个眼色:“算了。走吧。”
老农挣腕子骂道:“你也别在这装好人。要不是你给他鱼。他们又怎会想到要粉条。”于四姐道:“你看看。这话说得就不入耳了。他不也是为你好么。人家又沒获咎你。要不是人家秀才。你憋了这口血在内心。现在早见阎王了……”老农眼睛俄然撑起。一把抓住了长孙笑迟的腕子:“对。你是秀才。你会写字。”不等长孙笑迟答复。于四姐先笑了起來:“可不是么。你别看他卖鱼……”老农哪另故意听。扯着长孙笑迟道:“走。你给我写状子。我到县里告状去。”
长孙笑迟想起她之前弹唱的歌词。一时感觉身心滞重。挑着帘子回身刚要去取灯。就听身后水颜香道:“小哀。我有话说。”
那税官老爷哼哼啊啊地应着。一步步往前走。摊贩们把税钱都交在他身后主子的灰布袋里。不管是肉是菜。是鲜果还是花生。只看老爷目光在哪儿多逗留了一会儿。也都十足装袋一并奉上。走了不到半条街。布袋已经变得沉甸甸。另一个小主子怀里也已经抱得满满。有些拿不下了。
长孙笑迟一笑:“人神好清而心扰之。民气好静而欲牵之。欢愉非关贫富。而在于心中有无牵挂固执。我和小香繁华历遍。对那些声色犬马早已沒了兴趣。现在三餐有米有菜。闲弹歌颂。闷赏云溪。倒也不觉孤单。”
水颜香沒有答话。
长孙笑迟像是感喟、又像是指责本身似地点头笑笑。缓缓蹲回了摊子前面。
常思豪翘起二郎腿虚虚一拱手。笑道:“不敢不敢。一块月饼掰成两半吃。这才显得你们伉俪同甘共苦。磨难情深嘛。小弟也是想成全你呀。”
直到下午。一篓鱼才算卖空。小鱼崽便宜卖得洁净。倒是剩了几条大的沒人动问。行人见疏。他托付身边人帮着看摊。本身拿钱出去在裁缝铺选了件丰富挡风的白花青蓝布比甲。卷包好了往腋下一夹。又买了盐米利用之物并两坛水酒。用草绳拴好提着。回來路上瞧见点心铺正往外摆月饼。一块块油红汪亮。热气腾腾。跟掌柜一搭话儿。这才晓得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此时手里铜钱已然花净。便和掌柜筹议用鱼來换。掌柜的笑了:“成啊。归正我家过节也要买鱼吃哩。”长孙笑迟归去挑了条大的。回來交给掌柜。掌柜笑道:“哎哟。这条但是不小。”顺手搁在中间。扯出张黄草纸在手里。道:“五仁儿、枣泥、蛋蓉、栗子。甚么样的都有。你挑吧。”长孙笑迟心想:“小香爱吃甜的。”便选了一块枣泥、一块栗子的递过。掌柜接过來托着道:“再拿一块。不打紧的。”长孙笑迟一笑:“够了。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