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青年道:“唔,如此我也在这里相候便是了,”刘金吾料他也是个戏迷,便上前搭话,相谈几句,公然对方于戏曲艺苑之道极是精熟,不由大喜,拉着他聊东扯西:哪出戏编得好,哪家班子唱得妙,那里当改,那里不敷,口中尽是些“犯调”、“借宫”、“豁叠”、“赠板”之类的名词,说了个不亦乐乎。
梁伯龙对他前面卖关子的调调原不耐烦,待听到最后这几句,却喜得双目睁圆:“大里手,呵呵呵,莫想到梁某一日竟得两知己,來來來,本日吾來宴客,我们呀醉方休哉,”说着兴冲冲筹措着呼唤酒保要了间包厢,手揽二人,谈笑前行,刘金吾跟从厥后,他对这白衣青年佩服自不必说,但眼瞅着常思豪这不懂戏的竟然被梁先生如此看得起,本身反而插不上话,愁闷之余不由悄悄又点头嘀咕了几句“高深莫测,”
只见这青年决计顿了一顿,浅笑解释道:“这十二合作夫当中,也有本末之分,轻重之别:一分词句之工,一分曲调之美,此为骨肉,亦为轻末,却还须得非常情义,才得灵魂,方显厚重,先生之戏唱工身材尽是绝佳,若仅如此,也不过是匠人之材,可贵的是先生出戏入戏,皆有一份豪杰情怀,侠义肝胆,是以豪杰饰豪杰,故成绝肖,以豪杰扮义士,乃承其魄,方才这出《秦公烈》只是词句粗暴,想來是武夫手笔,并非先生亲作,是以白璧微瑕,”
四人进了包厢,各自落座,梁伯龙问起姓名,常思豪照实说了,梁伯龙瞠目站起:“侬便是常思豪,可不是胡调调骗吾,”
梁伯龙点头道:“里手,先生可否再胪陈一二哉,”
常思豪道:“天下豪杰豪杰,平生风景适意、美满善终者少之又少,人活的是个过程,只要这平生敢爱敢恨,称心恩仇,活得轰轰烈烈,强于碌碌隅安终老,死之哀思,唱來轻易,先生这出戏,能唱这般生之豪情,那才足见工夫,”
常思豪听得一头雾水,半点也不明白,但瞧那白衣青年兴趣缺缺,只是规矩对付,偶尔简朴说一两句,便引得刘金吾或是恍然,或是赞叹,明显程度比他高出很多。
常思豪笑道:“常思豪何德何能,这名字还能拿來哄人么,”
梁伯龙一怔之下,喜出望外:“莫窥到,端的莫窥到,京中痴人数万,竟然另有一人知吾戏中真意,侬可知,吾使尽满身解数,恰是欲待钓起万丈豪情,咏出世命之壮美,却教一班弗懂戏的只听出个呜呼哀哉,真闷得人沒脾气,还好有侬,还好有侬,”上前來拉了他手又攥又摇。
常思豪和刘金吾听了,都觉此人大言炎炎,平常伶人唱念俱佳已是可贵之极,在他口中,却只算是一二合作夫,那么十二合作夫,难道是要鬼神搭台、天仙來唱。
过未几时,锦帘斜挑,众伶人们鱼贯而出,刘金吾拦问道:“叨教哪一名是梁伯龙先生,”一白发老者侧头留步:“侬寻吾何事,”声不甚高,便是南人丁气,其音柔而气壮,目光炯炯,亦自慑人,刘金吾吃了一惊,见此人身高八尺,极其宏伟,比之刚才在戏台上远远來看显得高大很多,兼之生得浓眉高颧,颌下虬髯支离如炸,若不是面色白晰,只怕要被人当作李逵转世,细心打量之下,他那与黑须构成光鲜对比的满头白发,原來并非发套,竟是真的,惊诧道:“您便是梁先生,”白发人道:“弗错哉,”刘金吾有些游移:“如果我沒记错,您本年应当不过才四十六岁零三个月,怎地这头发竟全白了,”
常思豪侧头瞧去,只见身边站了个二十來岁的青年男人,白衣素冠,雅度安闲,身形微躬正向本身拱手,忙还一礼道:“梁先生在卸妆,我们也是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