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伯龙笑向常思豪道:“侬來。”
常思豪僵立半晌。脸上神采左变右变。古怪之极。倒是不管如何也做不出來。拱手发笑道:“这个真是不可了。”梁伯龙大笑。刘金吾赞叹道:“先生作戏。惟妙惟肖。真古今第一人也。”
常思豪暗道忸捏。心知在伶人面前。自是作不得戏。拱手笑道:“如此现在便请先生指教几手如何。”
他忙以导引要义收摄心神反观内照。脑中轰鸣顿时跟着热流渐下。模糊感受出那声音是骨头被内气摧得高频震惊的声响。悄悄候去。声音走到脊椎的时候。已经是纤细的嗡嗡声。待到足底。则细不成闻了。贰心中悄悄安抚着本身。情感也垂垂安静下來。略一抬手。轻飘飘的。手掌有肉。半点也沒落空。全部身心由内到外。每一个毛孔骨缝都似被暖暖蒸洗过了一遍。舒畅之极。郑盟主的话恍忽响起。令他忽有所悟。禁不住镇静起來。喃喃道:“情为假借。借假修身……我想谁。便是谁。是为得神。我以神体万物。身即万物;我以身拟万物。万物皆我。无路不成行。无可无不成。是我非我。我还是我。”双拳一紧。气拓周身。顿时遍体通透如炸。衣衫澎然鼓起。
演戏和武功都是肢体行动。常思豪一见之下便看得明白。也站起家來。随后跟学。只行几步。便找见诀窍。他身上有天机步的根柢。学这行动不过是步法的窜改。自是轻松之极。走上两圈。直看得梁伯龙瞠目结舌。连连赞道:“好悟性哉。好悟性哉。”又连着揭示好几个行动。见常思豪都轻松学会。不由更來了兴趣。想了一想。道:“看吾介个。”
梁伯龙大喜。他本來便是戏痴。给别人说戏恰是最大乐事。站起家來。说道:“好。侬且來窥。”说着膝上生弯。身子微沉。团体有了弹性。手撩衣衿。鞋尖一挑。在包厢中行走起來。步速急中见徐。轻灵当中又不失沉稳。迈步之时头顶不见起伏。刘金吾晓得他如果穿了戏装。如此行來便如旱地行船。上身不动。脚下衣袍如波起浪。便像水面上滑出去的普通。最能表示遇人欣喜。兴冲冲奔去的表情。脱口赞道:“好工夫。”
梁伯龙笑道:“第一人之说。那是夸大哉。作戏一听一看。听的是唱腔歌喉。看的是身材做派。声音行动。缺一弗可。声音乃是资质。肉嗓嗓生的弗佳。那便莫体例。而行动却可后天砥砺。要想身材好。必得两样东西。”他说到这儿却又一停。举杯喝酒。笑眼瞧着三人。
他踱了几步。调了十数个呼吸以后。缓缓而静。转过身來。脸上浮生出淡淡的笑意。眼神中便起了一种柔情。似愁略喜。仿佛一个闺阁女子看久了书。有些乏累。有些感慨。鞭策窗棂。抬起了眼睛望向窗外。瞥见了景。又不见景。一颗心仍在册页里悲欢。跟着。心机回神。被阳光略刺了眼。抬手重遮。长睫垂低。神驰消逝。情感里有了被实际滞赘的无法与感慨。身子横向略旋。肩头松下。在一口气呼出之间。目光轻柔随袖而落。便似有一股惆寥被悄悄掸去。却哀而不伤。规复了大师闺秀的沉寂与细心。
梁伯龙咂磨很久。点头道:“讲的仇家。讲的仇家。”回过神來。哈哈笑道:“吾这些年陷在戏里。乌里乌涂。有一点名声便开端自发得是。尚弗自知。还弗如兄弟侬三言两语说得明白澈底。忸捏忸捏。兄弟既有悟性。又有灵性。如果学戏。定能成个倒置众生的大伶人。成绩远在吾之上。”
常思豪微凝二目。心中几次咀嚼“眼中入迷、骨头说话”这两句。缓缓踱步。悄悄抬手、浅笑。感受筋骨肌肉与精力的联动。回想着刚才梁伯龙的一颦一笑、各种情思。想像本身是一个女子。蓦地之间。仿佛瞥见了顾思衣。又走近去。与她融为一体。内心里起了一种和顺波纹。吞吐包涵着本来的阳刚。眼中顿时有了对六合万物的垂怜。泪水不由自主地盈溢。仿佛屠夫俄然在一滴血里找见了慈悲。表情随之蓦地荡漾如潮。内息同时涌起。就如同当日观水颜香无声虚奏、看长孙笑迟写书法时景象普通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