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子在浏河船埠缓缓泊岸,近乎佝偻成一团的徐阶,手持拐杖,在侍从簇拥下,蹬蹬前行。
远在松江的徐阶,不出一个月,就接到了都城飞报。他坐上一艘划子,急赴太仓。想到海瑞、高拱连番折腾,徐府在京所开十来家商号悉数停业,多年来辛辛苦苦所占十多万亩官田被充官;又想到他和三个儿子所受的惊吓、屈辱,现在小他九岁的高拱先他而去,徐阶衰老的脸上按捺不住笑开了花。
“高夫人让门生禀报元翁,先相公平生廉洁,所爱唯此器物,无子孙可遗留,谨以此献给元翁,瞥见此物如见先相公。”房尧第哭着说。
“我赞其相业,而薄其为人!”王世贞梗着脖子道。
“拭目以待!”徐阶笑着说。
函已收回,张居正又觉言不尽意,遂再修一书:
“晓得高新郑因何而死吗?”徐阶一抹嘴问,又自答,“乃失贿致死!”
“这是做甚?”张居正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房尧第又一揖,道:“玄翁才是环球无双的高义之士,老仆方断念塌地服侍他,将来到了地府,也还要去见玄翁,跟随玄翁!”
徐阶又自饮一盏,劝道:“人无完人嘛!叔大费经心机与内里周旋,努力于拨乱归正,推动万历新政,委实不易,元美当谅解。”
接阅此函,高才忙赶到开封,拜见曹金,二人花了两天工夫,为高拱夫人张氏草成一疏,差房尧第晋京,面呈张居正代奏。房尧第照曹金所嘱,先将高拱家里最值钱,也是最爱好的一件玉器呈给张居正。
“元美!”七十六岁的徐阶精力矍铄,镇静地说,“高新郑捐馆矣!”
过了一天,司礼监文书官田义来到内阁,口传圣旨:“高拱不忠,欺负朕躬,今已死了,他妻还来乞恩情,不准他。钦此!”
到得弇山园,王世贞引徐阶进了密室,几个穿着鲜丽、容颜秀美的丫环,端来几碟小菜,置于一张精彩的方桌上,两人劈面坐下,先饮了几口茶,丫环斟上酒,两人举盏相碰,各自一饮而尽。
张居正收下润笔费,礼品退还,并以夫人名义,带给高拱夫人张氏礼品一份,复函高才云:
“这是为何?”王世贞一脸猜疑地问。
徐阶一笑:“以元美对叔大之所知,会吗?”
“幸其早败,也幸其先死!”王世贞对劲地说,“他高新郑在后代心目中是多么人,就由世贞小子来勾画啦!存翁刚才所言新郑失贿而卒,转头我就要加出来!”
高拱的灵堂就设在澄心洞里。张居易在房尧第的伴随下到了高拱的灵前,献上张居正的祭品,哭祭一番。随后,将书牍交给高才,高才一看,上写着:
“喔呀!高新郑这是想要为他昭雪啊!”王世贞说着,也自饮一盏,伸过脑袋问徐阶,“存翁看,江陵会给他恤典吗?”
徐阶含混一笑:“呵呵,别忘了,叔大和冯保身后,另有一人。”
“老夫,凡人也!”徐阶道,“而叔大的手腕儿,非常人可比!”言毕,与王世贞相顾唏嘘不已。
此时,都城里,张居正也为高拱恤典一事犯愁。他已等了一个月了,既不见高府差人,又未见请恤典的奏本,不由点头:“无远亲子孙,终归无人经心办事。”倒是他的同年又是高拱亲家、闲住在家的前刑部侍郎曹金差人携重礼来谒,要求张居正替高拱请恤,张居正复函:
此时,曹金也照张居正所嘱,为高拱撰写了行状,投书送阅,张居正编削了一通,致函曹金:
“存翁——”如日中天的文坛盟主王世贞迎上前去,躬身见礼。
又等了几天,还不见新郑来使,张居正坐不住了,唤来幼弟张居易,叮嘱道:“你在都城盘桓已数月,该回了,顺道到新郑去,代我祭奠玄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