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夫唱起歌来，你唱我和，轮转如飞。桓公与管仲、隰朋等，登卑耳之巅，观其高低之势。桓公叹曰：“寡人本日知人力能够歌取也。”管仲对曰：“臣昔在槛车之时，恐鲁人见追，亦作歌以教军夫，乐而忘倦，遂有兼程之功。”桓公曰：“其故何也？”对曰：“凡人劳其形者疲其神，悦其神者忘其形。”桓公曰：“季父通达情面，一至于此！”因而催趱车徒，一齐进发。行过了几处山头，又上一岭，只见前面大小车辆，俱梗阻不进。军士禀称：“两边天生石壁，中间一径，止容单骑，不通车辆。”桓公面有惧色，谓管仲曰：“此处倘有伏兵，吾必败矣！”正在迟疑，忽见山凹里走出一件东西来。桓公睁眼看之，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约长一尺不足，朱衣玄冠，赤着两脚，向桓公面前再三拱揖，如相迓之状。然后以右手抠衣，竟向石壁中间奔驰而去。桓公大惊，问管仲曰：“卿有所见乎？”管仲曰：“臣无所见。”桓公述其形状。管仲曰：“此正臣所制歌词中‘俞儿’者是也。”桓公曰：“俞儿如何？”管仲曰：“臣闻北方有登山之神，名曰‘俞儿’，有霸王之主则出见。君之所见，其殆是乎？拱揖相迓者，欲君往伐也。抠衣者，示前有水也。右手者，水右必深，教君以向左也。”髯翁有诗论管仲识“俞儿”之事。诗云：
《春秋》文籍数而知，季父何从识“俞儿”？
再说密卢等行至孤竹，见其主答里呵，哭倒在地，备言：“齐兵恃强，劫夺我国，意欲乞兵报仇。”答里呵曰：“俺这里正欲起兵互助，因有小恙，迟这几日，不料你吃了大亏。此处有卑耳之溪，深不成渡。俺这里将竹筏尽行拘回港中，齐兵插翅亦飞不过。俟他退兵以后，俺和你领兵杀去，规复你的国土，岂不稳便？”大将黄花元帅曰：“恐彼造筏而渡，宜以兵守溪口，日夜巡行，方保无事。”答里呵曰：“彼若造筏，吾岂不知？”遂不听黄花之言。
山嵬嵬兮路盘盘，木濯濯兮顽石如栏。云薄薄兮日生寒，我驱车兮上巉岏。风伯为驭兮俞儿操竿，如飞鸟兮生羽翰，跋彼山颠兮为不难。
岂有异人传异事，张华《博物》总堪疑。
话说山戎乃北戎之一种，国于令支，亦曰离支。其西为燕，其东南为齐鲁。令支界于三国之间，恃其地险兵强，不臣不贡，屡犯中国。先时曾侵齐界，为郑公子忽所败。至是闻齐侯图伯，遂统戎兵万骑，扰乱燕国，欲绝其通齐之路。燕庄公抵敌不住，遣人走间道垂危于齐。齐桓公问于管仲，管仲对曰：“方今为患，南有楚，北有戎，西有狄，此皆中国之忧，盟主之责也。即戎不病燕，犹思膺之。况燕人被师，又求救乎？”桓公乃率师救燕，师过济水，鲁庄公迎之于鲁济。桓公告以伐戎之事。鲁侯曰：“君剪豺狼，以靖北方，敝邑均受其赐，岂惟燕人？寡人愿索敝赋以从。”桓公曰：“北方险远之地，寡人不敢劳君玉趾。若遂有功，君之灵也。不然，而借兵于君未晚。”鲁侯曰：“敬诺。”桓公别了鲁侯，望西北进发。
上山难兮下山易，轮如环兮蹄如坠。声辚辚兮人吐气，历几盘兮瞬息而高山。捣彼戎庐兮消烽燧，勒勋孤竹兮亿万世。
再说齐桓公雄师启程，行不十里，瞥见顽山连路，怪石嵯峨，草木蒙茸，竹箐塞路。有诗为证：
《下山歌》曰：
盘盘曲曲接青云，怪石嵯岈路不分。任是胡儿须上马，还愁石窟有老虎。
却说管仲见戎兵退后，连续三日不见动静，心下思疑。使谍者密查。回言：“黄台山通衢已断塞了！”管仲乃召虎儿斑问曰：“另有别径可入否？”虎儿斑曰：“此去黄台山不过十五里，便能够直捣其国。若要寻别径，须从西南打大宽转，由芝麻岭抄出青山口，复转东数里，方是令支巢穴。但山高路险，车马不便转动耳。”正商讨间，牙将连挚禀道：“戎主断吾汲道，军中乏水，如何？”虎儿斑曰：“芝麻岭一派都是山路，非数日不到。若无水携载，亦自难往。”桓公传令，教军士凿山取水，先得水者重赏。公孙隰朋进曰：“臣闻蚁洞居知水，当视蚁垤处掘之。”军士各处搜索，并无蚁垤，又来禀复。隰朋曰：“蚁冬则就暖，居山之阳，夏则就凉，居山之阴。今冬月，必于山之阳，不成乱掘。”军士如其言，果于山腰掘得水泉，其味清洌。桓公曰：“隰朋可谓圣矣！”因号其泉曰圣泉，伏龙山改成龙泉山。军中得水，喝彩相庆。密卢探听得齐军何尝乏水，大骇曰：“中国岂有神助耶？”速买曰：“齐兵固然有水，然涉远而来，粮必不继。吾死守不战，彼粮尽天然退矣。”密卢从之。管仲使宾须无假托转回葵兹取粮，却用虎儿斑带路，引一军取芝麻岭进发，以六日为期。却教牙将连挚，日往黄台山应战，以缀密卢之兵，使之不疑。如此六日，戎兵并不接战。管仲曰：“以日计之，宾将军西路将达矣。彼既不战，我不成以坐守。”乃使士卒各负一囊，实土此中，先令人驾空车二百乘前探，遇堑坑处，即以土囊填满。雄师直至谷口，发声喊，齐将木石搬运而进。密卢自发得无患，日与速买喝酒为乐。忽闻齐军杀入，赶紧跨马迎敌。未及比武，戎兵报：“西路又有敌军杀到！”速买知巷子有失，偶然恋战，保着密卢望东南而走。宾须无追逐数里，见山路崎岖，戎人驰马如飞，不及而还。马匹器仗，牛羊帐幕之类，抛弃无算，俱为齐有。夺还燕国后代，不成胜计。令支国人，从未见此兵威，无不箪食壶浆，迎降于马首。桓公一一安抚，叮咛不准殛毙降夷一人。戎人大悦。桓公召降戎问曰：“汝主此去，当投何国？”降戎曰：“我国与孤竹为邻，素相亲睦，近亦曾遣人乞师未到，此行必投孤竹也。”桓公问孤竹强弱并路之远近。降戎曰：“孤竹乃东南大国，自商朝便有城郭。今后去约百余里，有溪名曰卑耳。过溪便是孤竹界内。但山路险要难行耳。”桓公曰：“孤竹党山戎为暴，既在密迩，宜前讨之。”适鲍叔牙遣牙将高黑运干糒五十车到，桓公即留高黑军前听用。于降戎中遴选精干千人，付虎儿斑帐下，以补前损折之数。休兵三日，然后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