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枝瞥了一眼一旁正玩着香囊的伢儿,轻声道:“他阿娘原是百花楼的海棠。”
徒弟哈哈大笑,缩回托在手里的半坛子梨斑白。
徒弟夙来暖和,我推断他也不会决意反对甚么。公然,他只是斜睨了我一眼,平平如水地应道:“既然阿心情愿同他一处顽,交由阿心把守便是了。”
徒弟的话我不能全懂,只低头叹道:“方才玉枝来时同我说了海棠的事儿,我……我只是觉着她不幸。”
“这位娘子是要买药么?”
“朱先生。”玉枝拖着伢儿向徒弟施礼:“海棠现在暂住我家后墙下堆杂物的斗室子里,她肯刻苦,我便荐了她去绣房浆洗,她上工时伢儿无人把守,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朱先生和阿心女人许这孩子在生药铺子里呆着。伢儿灵巧得很,必然不会给铺子添费事,我如果返来得早,也会来接他走。”
次日朝晨,未至卯时,我特地起了个早,置备了店内四人的早膳。茱萸巷内第一声公鸡打鸣穿透全部巷子时,吴甲恰卸下了第一块儿门板。
“海棠命苦,自小打从北边卖过来,传闻本是官家出身,偏赶上了靖康乱,一族的人,亡故的亡故,离散的离散,好好的官家小娘子流落到了媒婆手里……”
我也替他倒了一碗凉茶,走到他近前才发觉,如许热的天,徒弟从外头返来脸上额角竟然不见一丝汗,也不似玉枝那样热得满脸通红。
这一日便在嬉笑浑闹中溜了畴昔。
我有好些事想不明白,要细问玉枝,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家,我在她眼中也只是十三四的年纪,她不好多说,敷衍了一阵,徒弟不知何时从外头返来了。
我从后院过来,闻声吴甲沙哑的嗓音正在同甚么人说话。我加快了几步,走到店门口,跟着一声清脆的“阿心姊姊”,我的罗裙教一股小小的力道拽住,低头一望,恰是昨日来的伢儿。
前面的话,玉枝便吱吱呜呜语焉不详起来,大抵是说海棠在百花楼所托非人,生下了伢儿,那人说得好好儿的要来赎人,接海棠母子归去,可整整两年也不见他踪迹,伢儿的事被揭露了出来,海棠在百花楼大闹了一场,几近是九死平生地带着伢儿脱身出来了。
徒弟沉吟不语,仿佛不是很甘心。若在平常,我既洞悉了徒弟的心机,便会乖乖顺着他的心。可眼下我清楚是了然的,却忍不住违了他的意,赶在他开口回绝前接话道:“伢儿当真是懂事,让他在店里也不碍甚么。”
我一昂首,绣房的玉枝正从外头出去,外头恰是日中最热的时候,玉枝的额角布了一层细汗,粗布夏衫的交领教汗水湿了一片。
我了然地点点头,百花楼的海棠我从没见过,但百花楼是甚么处所我还是晓得一二的,那是临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妓楼,西湖上的画舫有半数是属这家的。
“这位便是阿心女人罢?”我正愣神于她掩蔽在简朴衣裙下的姣好时,冷不防又教这一把和顺娇软的嗓音惊住。
我不自发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螺髻,今夙起晚了,偷懒随便梳的,许是看起来太丑,我的心教海棠和伢儿占满,浑不在乎发髻的妍媸。“徒弟,伢儿的阿娘是海棠,百花楼的海棠。”
徒弟俄然弯眼笑了,一伸手将石臼里蹦起沾上我垂发的白及碎片拿走,“你晓得百花楼是甚么处所?小丫头家怎的净探听那些事?”
我晓得徒弟去百花楼送过几次药,约莫是晓得些事的,踌躇了半晌,还是决定问一问徒弟。一昂首,徒弟正半阖着眼,目光仿佛正落在我的头顶。
“玉枝姊姊。”我从速将桌上大瓷罐子里的消暑凉茶倒一碗出来递给她,“这是谁家的孩子?脸生,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