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之间就起了猎奇心,那日从邢府带返来的百子帐就在柜台背面的角落里搁着,我从未见过遂心针下的绣作,不知究竟有如何的妙处。
踌躇很久,总觉不能放心,遂硬开端皮去处徒弟求道:“今晚许我出去罢,好些日子不见海棠和伢儿,也不知他们现下如何了?上回给的药必然早就吃尽了,遂心针也该收回了罢。”
不看便还罢了,这一看顷刻惊得后脑发凉。只见那百子帐上错落有致地排布了很多冲弱像,有逗猫引蝶的、有嬉闹奔驰的、有执书握笔的,栩栩仿佛真人。而这一百稚童的面孔倒是同一副模样,尽是伢儿的喜怒哀乐。
我还呆望着新妇拜别的背影,徒弟在我的脑袋上悄悄一拍:“走罢,还瞧甚么呢?”
我探头一望,实在已将近朱心堂门前了,便将这话暂先搁下,从速背上医笥,抱起百子帐筹办下车。
徒弟打起在后门上隔档的竹帘,固然他身型高大将后门遮挡了大半,我还是透过裂缝,一眼瞥见了端坐在八仙桌旁的人。
海棠仿佛受了惊唬,腾地从高椅里站起家,连着后退了两步,惊魂不决地将目光呆滞在我的左手手腕上,我低头一瞧本身的腕子,原是徒弟赠的青玉镯子。
我懊丧地叹口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持续搅拌罐子里熬着的牛髓膏,青玉镯子从腕上滑落,跟着搅拌的行动,在我腕底转动。
“邢家新娶的那位夫人,是个善心的,来瞧过我和伢儿两回,明日一早邢家便会接伢儿回府,自此今后,伢儿便是邢家端庄的嫡孙了。”海棠一面说一面微浅笑着,非常心对劲足。
看来我那一方自发得能救治她的当归汤终是未能见效,她到底没能熬受住遂心针的反噬,成了夜间来朱心堂求药的一缕幽魂。
此时半夜,海棠怎在朱心堂中?
这镯子有甚好怕的,海棠怎会惊骇一支镯子。我上前一步,本想劝她不必惶恐,蓦地一道光在脑中闪过,浑身不由一阵发僵。
我竟是替一个头一回见的新妇难过起来,几个时候前,我乃至还因海棠的事对她很有些不舒爽。现下再想想,她又能较海棠好多少。海棠与邢家至公子之间的各种,自毁面貌自赎出百花楼,都是她自个儿的决意,可王府那位新嫁的嫡娘子,从出嫁到面对新婚丈夫的伤残,没有一桩是她本身能拿定主张的。
当然是嫡孙了,不但是端庄的,更是独一的。我心底喟叹:新婚洞房内祈求多子多孙的百子帐上只要伢儿一人,邢家独子此后再不会有子嗣,伢儿是邢府仅存的血脉。此前伢儿的存在是邢家不为人知的耻辱,现在却成了黑暗中忽闪出的一道光,背负了邢家和王家那位嫡娘子后半生全数的但愿。
公然,我说夜里想要去望探海棠,徒弟眉心一聚,摇了点头。
徒弟哑然发笑,“你究竟更怜悯哪一个?”
“徒弟,海棠过得那样苦,也是因为有债要偿么?”
好轻易得了些空,又到了要熬制牛髓膏的日子。待牛髓膏苦哈哈的药气充盈了整间铺子时,我又想起海棠那双满布裂口的手,如若不是这牛髓膏,她那双粗糙粗粝的手,那里能做绣活。
我茫然地摇点头,答不上来。
“她比海棠更不幸。”我在摇摇摆晃的车里,直直地盯着徒弟身边裹着百子帐的承担,幽然冒出一句。
“阿心女人,对不住。”海棠见我套着青玉镯子的那只手不再去拉她,谨慎地重回八仙桌旁,仍然是一把娇柔动听的嗓音:“上回你来送药,我不该那样待你。那些药,我都吃了,可我不争气,还是孤负了你一番美意。”
我早就推测会如此,从速抛出想好的说辞:“如有殷乙跟着,路上便可确保无虞。再者,我去去就回,不会担搁好久,徒弟便应许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