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低低笑了一声,靠在一株老梅的虬枝上,冲地上的少年阴魂悠然道:“我徒儿既肯听你道一回启事,又是你理亏在先,你不准编造坦白,起来好好地说一说罢。”
“阿心愿助他?”徒弟挑了挑眉,“不扔他进湖里了?”
少年“噗”地伏倒在那男人跟前,大呼着“阿爹”,唤了两声又转向床榻唤他母亲,皆不得应,他脸上反倒暴露了些许欣喜,跪倒在徒弟脚下泣道:“朱先生,朱先生,他们听不见我,瞧不见我,他们还活着!”
背后仿佛已能感遭到湖水的阴寒,我咬牙仍旧摇了点头。
徒弟放开我的衣衿,朝地下凉凉隧道:“你是要谁同你阴阳路上为伴?”
我必定地点点头,凡事总得分个轻重缓急。
我张了张口,未及作答,蓦地惊觉本身已与徒弟联袂走出了小梅林。
胸口蓦地一紧,有人抓住了我的衣衿,将我全部提了起来,猜想中湿冷的湖水一滴都未沾着。
对于他的勒迫胶葛我确切有些愤怒,可想到他此前藏身于大石背面抽泣时那样苦楚,许是有内幕的。我磨牙道:“怎不怨恼?一会儿也要将他扔进湖中才解气。扔他下湖前,便予他个机遇辩白辩白,也好教贰心折口服。”
可我觉悟得太晚,虽挡开了他的抓握,身子却不受控地往身后的湖水里倒去。
徒弟冷酷性命是我早已习觉得常的,何况他口里说的话虽冷,手上救人的活计并未停过。叹过以后,他拔开酒坛的塞子,将腰间的吊挂的那几枚小囊袋拽下一枚,丢了几个深褐色小块儿进酒坛子里。
说着他难以自控地嚎啕起来,断断续续地勉强将余下的话讲完。“我四周呼救,可谁能见游魂?绝望之下,便在此处等着爷娘灵魂来会,岂料这位女人竟能见我,我原想求她去救我爷娘,可她却……”
徒弟接太小酒坛子,轻叹道:“少康瓮酿出的酒水,竟教你如此华侈。”
他吸着鼻子道:“我本是西湖边小商户家的独子,一年前染了重疾,爷娘散尽家财也未能将我医好,彻夜是我头七,爷娘家徒四壁,又香火无继,他们悲伤过火,塞了心窍,竟,竟一齐吞了药耗子的药齑……”
那少年大喜,口中伸谢不迭。徒弟却不耐烦地挥挥手:“谢甚么,白迟误工夫,当真要谢,待救了你爷娘,便谢我徒儿不计前嫌罢。”
说罢徒弟又扯下两个囊袋丢给我,我低头一瞧,是甘草和绿豆,恰是解香加皮与蓖麻子需求用的。
“果然是家徒四壁,年节里连一杯水酒都不见。”他不满地摇点头,转向还在地下趴伏着抽泣的少年:“你莫哭了,你爷娘还救得,你家可有酒?取些酒来化药。”
我不敢担搁,从速问那少年那边生火,那边煮水。
我怎会走得如许快,还涓滴不累不喘?这个疑问尚未想明白,又忽觉已过了湖上的长堤,火急要去救家人的少年游魂就在我们前头不远处。
“既如此,你前头带路罢。”徒弟向他抬了抬下巴。
徒弟轻晃着小酒坛,神采甚是笃定:“你几时见徒弟用错过药?这二人气味奄奄,解毒的汤药灌下去恐是白搭的,须得拿香加皮激一激,待他们脉搏振抖擞来,再用解毒汤药,方才管用。”
我与徒弟在哪棚屋前停下,棚屋顶上铺的茅草已教烈烈冷风吹掀了一半,屋内一片死寂。
我探手向那妇人的脖颈,想尝尝她是否果然脉息尚存,徒弟一面将屋子四周扫视一圈一面道:“不必试了,这二人另有气。”
我从地下捡起半包散落的褐色齑粉,谨慎翼翼地嗅了嗅,马上从鼻尖下拿开,挥手打散在我面前扬起的那些散粉:“徒弟,是蓖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