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妇人将将醒转,闻声丈夫正向人诉说这一家的凄苦,便重又勾起她的哀思来。一时这屋子里二人一魂哭作一团。
徒弟从长条凳上站起家,转脸望了望外头渐白的天,很有些不耐烦地拂了拂袖:“罢了,罢了。我虽会些歧黄之术,你们的失子之痛我却医不了,现在既将你二人救了返来,也不能教你们再寻死觅活。今后的日子,你们可还想过?”
“徒弟,你把隋炀帝的五铢钱给他们了?”走出一里地,我忍不住问道。
徒弟曾说过,人有了欲求,再艰巨也能苟活下去。此时吴三利眼中的透出的意义,是想要那枚旧铜钱罢,我能感遭到他较刚醒转时,多了几分活力。
那二人抽吸着鼻子,渐止住了眼泪,相顾怅惘。
徒弟哈哈笑起来,摊了摊手:“我要来何为?再者,这铜钱虽妙,却有凶恶之处。那道人千叮万嘱,铜钱每使一回,心肠便要硬冷一回,故而不成多用。偶尔为之挽救危难尚可,切莫迷恋此中。”
头一道亮光穿过厚厚的云幕,从东边晖映下来,仿若呼唤,无数道光芒不约而同地密密落下。徒弟走在前头,沐着一片重生的金红,好似从一团火焰中走出来。这景象不觉使我从艰苦的参悟中走了神。
那男人顿坐在地,哀哀抹泪:“女人瞧着年纪不大,衣食无忧,安知人间痛苦。想我吴三利本来也是殷实商户,小本买卖虽赢利未几,日子尚也过得。可天总难测,只败了一笔买卖,便一发不成清算,偏这个时候我那独子裕才暴病,即使我耗尽残剩的家财也留不住他……你们……你们救我也是无用……”
遗下的五铢钱确有助运的功效,至于使了它会如何,倒未曾亲目睹过。徒弟说过,隋帝大业年间四野饥荒、饿殍满地时,很多人家为活命易子而食,便是拜这五铢钱的凶煞所赐。
佳耦二人同点了点头:“可不是,无妄之灾。”
“你道会如何?”徒弟淡淡笑过,伸手在我肩膀上一拍:“阿心,走了。”
“果然么?”徒弟一下子显出了些兴趣,目光在吴三利佳耦二人之间来回转了两圈。
缩着肩膀蜷坐在墙角的少年连滚带爬地扑到那男人身边,唤了几声“阿爹”,那男人底子不知他的存在,只一味地向徒弟叩首拜谢。
那吴三利将信将疑地转了转眼,踌躇道:“果然有如许的神物,先生如何不消?”
他俄然转头朝我笑:“阿心,新的一春了呢,莫想那些糟乱琐事了。”
“如若当初买卖不败,裕才指不定就另有救,家中也不至如此,我们一家定然过得稳稳铛铛,安安顺顺……说到底天意弄人……”妇人喃喃恨语,一下下地捶着床榻,似在捶打本身闷得生疼的心口。
幸亏至天半明时,那对佳耦中的男人率先转了转脖子,有气有力地嗟叹了几声,渐渐展开眼。他怔了好久,俄然撑起家子,跌跌撞撞地冲徒弟膜拜下去。
我与徒弟同在一张破长条凳上坐着,我本要起家避开他的拜谢,却被徒弟按下了手。他向前倾了身子,支了胳膊在膝上,托着下巴道:“你谢我何为,求死之人,我向来不救。今次例外,全因我这傻徒儿应了年节的景儿,发了善心,我便权当替我徒儿攒些福分罢了。”
我自知讲错,成心打岔,遂向那男人问道:“人间贫苦困顿之人何其多,何故你佳耦二人偏生这般想不开?”
“如果为这般,我倒有个别例。”徒弟从怀中摸出一枚旧铜钱,悄悄扣压在破桌上。“这铜钱是一个来瞧病的道人抵予我的药资,说是将它知心坠在胸前一日,便有一回意想不到的好气运。我也未曾用过,不知真假,你佳耦二人拿去尝尝运道罢,或还能将日子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