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一筐梅子回到铺子里,与徒弟一同清理腌渍梅子的当口,便将吴三利要讨刘九儿做小的事学说了一遍。
刘兴儿承诺下,茫然地抱着酒坛子与醒酒茶走了。我仿佛被人窥测了一番普通,不敢去看徒弟,更不敢再说甚么,藏着满怀的心虚与别扭,仍旧回后院去整治梅子。
大伙儿一阵笑,又拿徒弟提及了打趣儿的话,毕竟是有人忍耐不住,道:“罢了,罢了,便说与你晓得,吴三利瞧上的,是刘家酒坊的九儿。”
我提鼻一嗅,该是五加皮,又似有分歧。抓了一片在手里翻看,模样同五加皮是分歧的,只是光彩更深些,药气更甚。我记起了这药,是含了毒的香加皮,徒弟恰是拿它救回了吴三利佳耦的性命。
“张嫂子,说的酒坊的女儿,是哪家酒坊?”我内心模糊有些猜想,不由插话问道。
妇人们还在叽叽咯咯地笑谈,我推说出来逛久了徒弟要责,便辞了张家娘子要归去。张家娘子赶快又捧了一小筐新奇梅子出来,往我怀里一推:“带给你徒弟去,我这儿不得空,便劳烦他自个儿焙成梅干,进了暑日就全指着你家的乌梅汤度暑了。”
“朱先生,阿爹命我来取醒酒茶。”他将那小酒坛子往柜台上一放,闷声道:“这个,是阿姊嘱我带给朱先生的,不是大瓮里所出,是阿姊暗里里自造的,统共只这一坛子。”
当下就有人兴趣勃勃地接话:“你还不知么?吴三利瞧上了酒坊里的女儿,正要讨来做个偏房,好开枝散叶子孙连绵的。”
张家娘子一怔,继而吃吃笑道:“你快莫问这些。教你徒弟闻声了,少不得说我们带着你小女人家闲言闲语,又该恼了。”
徒弟顺手在那酒坛子上轻拍了几下,捧起还予刘兴儿:“归去奉告你阿姊,这酒尚未到启封的时节,想必还欠了些香醇,埋归去静待佳时与夫君罢。”
“这筐差未几晒得了,你细心收起来,莫要同五加皮混淆了。”徒弟叮嘱道。
转眼春已至深,初夏将临,吴三利佳耦公然未践约将五铢钱送回铺子。吴家婶子间中还来买过两回药,并不提归还货币的事。徒弟也不诘问,从善如流地问症调方剂。
我同刘家姐弟俩虽称不上好,总归熟悉,又因他家的原因,经常能得佳酿,是以打从心底里我并不肯见刘九儿去予吴三利那样的人做偏房。徒弟的兴趣仿佛全在指尖的青梅上,一颗颗地拈起,仔细心细地洗濯,对我从张屠户家听来的闲碎置若罔闻,教我好生无趣。
我往张家送祛秽香包时,正遇见她同几个妇人闲谈,说到西街上官家人弃下的那间带院子的大宅,当今已有了卖主,不是旁人,恰是吴三利的手笔。如此说来,何止是重振家业,清楚是在开疆拓土。想来那五铢钱非常得用罢,也难怪,吴家婶子每返来调方剂,五加皮的用量一次重过一次。
我跟去后院,地上正摊晒了一筐切了片的药料,徒弟提起筐将那味药翻了几翻,一股焦苦的气味随之翻了出来。
只是这大毒之物,铺子里并不常用,顶多用以制个灭耗子虫蚁罢了,不知备下这么很多是要何为,难不成今夏又将鼠患成灾?我一面胡乱推断一面妥当地将香加皮拾掇起来,另存在了一边。
女儿家的情思我不能非常了然,可九儿待徒弟之心,我倒是懂的,此时见这一坛酒,心头仿佛被甚么不成名状之物不轻不重地撞击了一下,万千感念一下在内心散开,恰好一丝都握不住。
年节的花炮、开年的烧春,出了那两茬事以后,竟也无人究查下去,摆布也不闻声闹出性命来,垂垂地此事也就淡了下去。
这话原不必他叮咛的,五加皮炮酒通经祛湿毒、疏解心肝涩闷,与之同宗的香加皮却含剧毒。徒弟教的,我一向都熟记于胸,又怎会忽视混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