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好她爽快干脆的性子，当下也分歧她客气，笑回道：“这有甚么，下回再白替我修个甚么便是。”
绿艾抱愧地笑笑，回身要走，铺子门口忽有男人的声音唤道：“绿艾”。
我亦一同跟着感喟，她叹的或是她阿姊集结心血的画作换不来一次丰富的补助，我叹的倒是，人间多少自夸爱画之人，宁肯追捧形似而无神的仿品，也不肯操心机看一回凝集了神魂的画作。
绿艾当真地想了想，缓缓摇了点头，“要我说，不太像。”
绿艾没有多余的客气，利落地收了，“这绢帛便给阿姊罢，她善作画，给她最得宜。何况，你那画像本是她修补的，只当是谢她罢。”说罢她拉了我到一幅画跟前，“你瞧，这便是我阿姊作的画。”
我见多了油滑，只需听这一声“绿艾”、“清河”的互称，我便洞悉了这二人之间暗自浮动的别样意义。单看绿艾的笑容，也已昭然。
天然是好的，连师父见了都略略失神，自愧弗如呢。话到嘴边，我临时起意换了话：“绿艾，你说，那幅画，画中人同我像不像？”
我虽说不懂画，徒弟也教过些笔墨书卷，认得那画仿的是东晋画圣顾恺之的《女史箴图》。粗一望去是《女史箴图》没错，再靠近了细心看，仿佛又不是那么回事。若说仿得不像，竟不觉它粗简，若说仿得像，画中仕女又同原画中的模样全然不似。
我不由看看画儿，又望望绿艾，果然是像。从画中看，绿艾与她姊姊的长相虽清秀，但也算不得娇美，都是脸孔平常的女孩儿家。绿艾的蹙眉嘟嘴之间尽是小家碧玉的活泼聪明，她阿姊我未曾见过，但瞧这画中描的双目，教绿艾多了些沉寂慎重。
她性子好，立时便笑了：“这话不错，上回我从朱心堂带返来的小像，霉坏的瞳人便是阿姊亲手补葺的呢。你说画得可好？”
那画上的“冯媛”惊骇万分又面带怒容，那双眼特别逼真，竟一点儿不输于挺身替汉元帝挡熊的冯婕妤。
我惊奇地探身切近了去看那画上清楚与绿艾一模一样的人物。
“仿得不像，是么？”绿艾反倒风雅地笑起来，指着画道：“阿姊说，仿得再像，也及不上原画，又有何意趣。阿心你来瞧，每一个仕女的样貌端倪，都是阿姊照着周边平常能见的人绘的呢。”
我正要一幅幅地细赏看那些书画，身后响起几声爽利的笑：“哟，阿心女人如何来了。”
绿艾身子转了一半，扭头一望，脸上顿时换上了不一样的笑，唇边酒涡隐现，衬得她不甚鲜艳的面庞别有一番清甜。“清河来了啊。”她折回身，快步迎到了门口。
还没进铺子，就能瞥见绿艾在铺子里来回地走动，不竭有人收支铺子，无不细心留意地携着书画。我怕扰着绿艾，便自进了铺子闲转一圈，想待她忙伏贴了再同她说话。
我将裹着牛髓膏与绢帛的布囊按到绿艾手中，她不推让，挑起眉毛，甚是欢畅：“六七月里还能有朱心堂的牛髓膏，但是可贵。”说着她摊开一双手掌，给我瞧手指头上的粗糙：“我这手指头剥浆糊剥得发毛，只恐伤了人家的绢帛，这牛髓膏来得恰是时候。只是鄙谚说无功不受禄，我收得内心不安呐。”
“这些画都是常客放在铺子里寄售的，姊姊擅画，也经常画几帧补助家中。单这一幅，摆了好久了呢，无人肯买，都说仿画圣名作仿得不像。”绿艾收住了笑，悄悄叹了口气。
绿艾夸大地捂嘴大笑：“坐着的阿谁并非是我，是我阿姊，身后替她打扮的是家母。”
他这铺子的名号获得倒也直白，因他装池技术高深，世人皆连着姓氏，径直称呼他作“姚装池”，干脆他就以此为铺子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