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钊已是九十高龄,早已保养天年,轰动老父,三子俱是惭愧。可这会儿跪了这好久,眼晕目炫,口干舌燥,站立不能。天子命宫人取了三乘软榻,将三人抬出宫门。门口许氏孙辈,许令冶、许令冲等早已率家人等待多时,接过肩舆谢恩而去。回至家中,众儿孙从速请郎中问药,又服侍换衣洗漱,忙至巳时末。第二日,三子不敢懒惰,又往父亲院中来请罪,时至晌午,许钊方令人传出一张字帛交予三子,三子展开看了,上书只一个:“珝”字,不由面面相觑。
更漏声声,殿内秉烛,殿外暮合,许钊才从殿内出来。中秋刚过,暑气未消,三子俱已力不能支,东倒西歪,许钊心中感慨无穷,谓三子道:“古往今来帝王皆不喜受制于人,尔等跪谏形同逼宫。我许家恩宠已极,切不成恃宠而骄,还不快快退去。”
袁珝抚掌道:“我亦有此忧也。”袁琚道:“可惜你我人微言轻,亦无机遇向父皇进言。”
他出京之时,袁珝相送。兄弟别离,不知何日相见,分外感概。袁珝因其遭责,不能相帮,万分自责道:“三哥,只怪小弟无能,未说得上话帮你。”袁琚道:“我本不喜都城,能平生待在郎陈最好。”见袁珝仍然面有愁苦之色,又道,“五弟,你有所不知,郎陈虽为边地,不似都城民富物盛,但人物风景不输都城。且这些年我在郎陈也算兢兢业业,百姓安居乐业,又与乌乾国边民互通友爱,也算得一方乐土。有机遇你亲身去瞧一瞧就晓得了。”
轿撵行至东宫,里头灯火透明,模糊有歌舞之声传出。入内来看,只见东宫大殿内,莺燕环抱,乐声萦梁。太子固执酒壶,瘫坐在位前的台阶上,摆布美女,喂酒的喂酒,送果的送果好不殷勤。太子被簇拥此中,左搂右亲,甚是不堪。
太子连连点头道:“胡说,胡说。他就在这里,就在东宫。我每日每夜都能见到他,每日每夜都能闻声他的声音。”说着俄然手指天子身侧道,“瞧瞧,他跑很多快。去找他皇爷爷了。”又过来扯天子衣袍。
袁琚道:“我听闻廖地因清户令惹得一班人聚众谋反,被廖王所平。皇上大赞廖王之能,封赏有加啊。可我郎陈却风平浪静,无乱可平,岂不是突显不出我平乱之能而显得无能。你想廖王如何本事,在他治下还能出乱子,更何况我郎陈乃龙蛇稠浊的边疆之地!你说我是管理有方,可旁人会否说我是瞒报漏报,有欺君罔上之嫌呢?”
天子满目悲戚,拂面叹道:“此子不成救也。”乃一扯衣袖,谓之道:“你若公然不想当这太子,便如你意。”言罢拂袖而去。行到大殿门口,忽闻声太子歌声传来,唱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清寒月色中,声音听来甚为凄楚。
袁珝道:“如此说来,三哥此次入京,出息未卜。”袁琚不觉得然地笑道:“身正影不斜,有何惧哉!”
太子却如一滩烂泥,东倒西歪地向天子笑道:“父皇对我这个太子不对劲废了我就是,我归正也不想再当这太子了。”说着举手抓头上之冠掷于地上,宝冠上玉珠散落。
那些个起舞鼓乐的先瞥见天子,仓猝止了行动下跪叩首。太子喝得醉醺醺的,一听乐声止了,喝道:“持续唱持续跳,干吗停了?”即见了天子立于殿中,满脸愠怒,他却笑嘻嘻隧道:“父皇也来了?恰好,恰好,我与母后、四弟喝酒呢?”又当空举了举杯子,问,“母后,四弟,你们如何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