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咬住下唇不作声,心底发凉:即使拂耽延戍守西疆多年,扫平匪寇部族无数,回京也难逃欺君之罪的惩罚,那支春秋笔,也不知要将他写得如何不堪。一腔的热诚忠烈,尽付东流。
“还不快出去,莫再进帐。”风灵沉声逐道。
虽有这狼牙圣物护身,但风灵深知贺鲁狡猾无常,到底身陷淖泥,不能全然放心,遂唤了大富在帐门前守着,这才勉强能寐。
帐外大富沉闷地吠了数声,贺鲁粗嘎的笑声已到了近前。风灵裹紧了毛氅,下认识地捂住了垂在胸口的狼牙络子。
贺鲁忽而一笑,不打端庄的嬉笑又回至他脸上,朝风灵扬了扬手:“外头冷,回帐去罢,等我予你带雪狐返来。”
风灵提着马鞭,挺身挡在大富跟前,怒喝道:“贺鲁部的儿郎好生威风,要同一头老犬相斗么?先同我这双身子的妇人斗上一斗如何?”
风灵不作理睬,贺鲁亦不觉得意,渐渐地靠上前,指着风灵手中的马鞭,嬉笑道:“我们只说话,不脱手。”
风灵抿唇不语,只冷冷地谛视着他。
贺鲁倒也顺服,公然停下了脚步,隔了五六步远,显出一脸的体贴:“这一场雪还未完,指不定晚间另有大风雪,你若想脱逃此地,也该挑个好日子,万不能再如七八年前,冒那样大的险。”
她揉了揉大富毛茸茸的脑袋,安抚它松下防备,一面长长地叹着气走回帐内。她满心期盼着唐军尽快攻**木昆,可照这气候景象来看,冒着暴雪出兵,无异于自折剑戟,她许是要耐下性子再等上一阵了。这便也罢了,她最恐唐军万一一样面对粮草不敷的险恶,终究撤了兵,这该如何是好。
见他这般描述,风灵心中大定,稳住了手腕,重新将那银链扣上脖颈,塞回衣领内,顺手整了整混乱的衣领,扶着腰腹从地下站起:“既有圣物在此,且你也认得它,此帐便不容你随便出入冒昧。”
那郎将原面皮乌黑,教风灵一讽,乌黑中透出红紫来,龇牙咧嘴,谩骂不竭。他的目光忽落到风灵胸前的狼牙络子上,兀自一怔,不肯定地低声快速向贺鲁扣问了两句。
她谨慎地将银链揣回胸口,
他周遭另几名郎将,连同为首的贺鲁在内,一齐毫不包涵面地粗声大笑起来。那郎将有些恼羞成怒,俯身拾起石块,冲着大富龇起了牙。
风灵抬头向还是阴沉高压的天空望了一会儿,指不定夜间真会有暴雪。她天然不信如许卑劣的气候里,贺鲁还领人去行猎,是为替她打一对儿雪狐做毛靴,真相恐怕是约莫粮草将尽,难以维系一场恶战。
大富的低吠一声紧过一声,卤莽的突厥话漫骂四起,来人少说不下十人。大富“呜”地惨呼一声,爆竿乍燃似地吼怒了起来,挣得铁链“哗哗”直响。
“风灵……”贺鲁出乎料想地收起了嬉皮笑容:“信不信全在你,我们且非论这话,可有一桩你总该晓得,这些年里商道不甚好走,顾坊的商队可有在西疆的地界上出过岔子?你莫不是真当顾坊的部曲勇猛无敌?”
“沙钵罗可汗。”侍从在贺鲁身边的郎将扬声改正她。
他这话风灵曾悄悄自问过数回,常常想起,内心多少有些不大痛快。以往她都将和亲一事的原罪推向柳氏党争,但究竟底里,李治确切在面对内患时拿了她来挡内乱,血亲骨肉在皇权天下面前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怕太宗在时,陷在如此地步中,也不会推拒了贺鲁的求亲。
风灵在贺鲁王庭中已有四日,贺鲁并不强拘她在帐中,帐外连个看管的都不安设,她不肯有人顾问,他便撤去了她帐中的奉侍的女奴。
说罢回身打了几个唿哨,几匹战马踏雪而来,贺鲁翻身上马,粗声大笑着号召众郎将行猎去,马蹄将地下的积雪踢起,腾起一片雪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