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大富沉闷地吠了数声,贺鲁粗嘎的笑声已到了近前。风灵裹紧了毛氅,下认识地捂住了垂在胸口的狼牙络子。
她谨慎地将银链揣回胸口,
暗自光荣:幸亏临行时突发奇想佩上了它,拯救的神物呢。
风灵在贺鲁王庭中已有四日,贺鲁并不强拘她在帐中,帐外连个看管的都不安设,她不肯有人顾问,他便撤去了她帐中的奉侍的女奴。
“沙钵罗可汗。”侍从在贺鲁身边的郎将扬声改正她。
“甚好……甚好……”贺鲁气结地点着头,清楚感觉本身在这桩买卖中被棍骗了,却又无计可施,一闷头,甩了帐门大步走了出去。
贺鲁忽而一笑,不打端庄的嬉笑又回至他脸上,朝风灵扬了扬手:“外头冷,回帐去罢,等我予你带雪狐返来。”
风灵不作理睬,贺鲁亦不觉得意,渐渐地靠上前,指着风灵手中的马鞭,嬉笑道:“我们只说话,不脱手。”
贺鲁倒也顺服,公然停下了脚步,隔了五六步远,显出一脸的体贴:“这一场雪还未完,指不定晚间另有大风雪,你若想脱逃此地,也该挑个好日子,万不能再如七八年前,冒那样大的险。”
“大唐内政不稳,不肯战时,便将你送来和亲,现下长安城中那位贤人权势安定,兵强马壮,便挥兵遣将。你与拂耽延不过都是大唐天子沙盘上的棋子罢了,你聪明如此,怎就看不透?甘心沦为李家用物?”
“风灵……”贺鲁出乎料想地收起了嬉皮笑容:“信不信全在你,我们且非论这话,可有一桩你总该晓得,这些年里商道不甚好走,顾坊的商队可有在西疆的地界上出过岔子?你莫不是真当顾坊的部曲勇猛无敌?”
见他这般描述,风灵心中大定,稳住了手腕,重新将那银链扣上脖颈,塞回衣领内,顺手整了整混乱的衣领,扶着腰腹从地下站起:“既有圣物在此,且你也认得它,此帐便不容你随便出入冒昧。”
这一日朝晨,天亮得仿佛格外慢,帐中火塘内的余烬已不敷以暖和毡帐,风灵在睡梦中猝然被冻醒,身上的大毛氅不知何时滑落至地下,幸而睡榻上垫着的毛褥子拢住了她大部分的体温。
风灵提着马鞭,挺身挡在大富跟前,怒喝道:“贺鲁部的儿郎好生威风,要同一头老犬相斗么?先同我这双身子的妇人斗上一斗如何?”
风灵抬头向还是阴沉高压的天空望了一会儿,指不定夜间真会有暴雪。她天然不信如许卑劣的气候里,贺鲁还领人去行猎,是为替她打一对儿雪狐做毛靴,真相恐怕是约莫粮草将尽,难以维系一场恶战。
贺鲁搓了搓脸上的虬髯,俄然转了话道:“康达智那一桩……你还记恨着罢?我若同你说,柳爽向我借兵时,只说要堵索慎进的口,一字未提及康达智,我并不知内幕,你可托我?”
这回风灵却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话,笑得令贺鲁浑身不安闲。“这么说,风灵该多谢将军照拂。可风灵心系全部西疆的商户,非论是唐人,还是粟特人,抑或是外来的胡商,倒不若请将军一并照拂了,退回多罗斯川,永不相扰,何如?”
他这话风灵曾悄悄自问过数回,常常想起,内心多少有些不大痛快。以往她都将和亲一事的原罪推向柳氏党争,但究竟底里,李治确切在面对内患时拿了她来挡内乱,血亲骨肉在皇权天下面前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怕太宗在时,陷在如此地步中,也不会推拒了贺鲁的求亲。
她的肚腹内俄然一阵不满的踢腾,仿佛亦在抗议外头的酷寒。风灵将落地的大毛氅拾起,裹在肩头,腹内的小拳头仍在不时地挥动,仿佛是玩皮的孩子在摸索阿母的忍耐底限。风灵抚着肚腹无端想起拂耽延曾鉴定这一胎定是个女娃儿,遵循他的说法,那歇性子似他,循分沉稳,而这个在娘胎中便不肯循分的小莫诃,正同她如出一辙,故此必然也是个女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