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奭心头一凛,寒气油但是生。虽说并无实证把柄在她手,沙州的事也不知她知悉了多少,毕竟是个祸害。更何况据柳爽返来禀他,那教他们撤除的大萨保康达智,巧不过与她家中乃世交,恰是她的义兄,倘她得知康达智真正的死因,能咽得下这口气?
“久闻顾娘子睿智,有经世之才,今次得见,不想竟是一名年青轻的小娘子,真真是不让须眉。”非论柳奭心中有多少彷徨不定,见她年纪不过双十,描述犹似少不更事的女娃,也便疏松了很多,他在朝堂上虚与委蛇半生,自是不信拿捏不住一个贩后代子。
柳爽顿时语噎,舌头转得倒是聪明,转眼抚掌笑道:“顾娘子还似在沙州时普通爱谈笑,要说商肆柜坊,顾娘子那样大的本领,怕是全不放在眼里呢。”
柳奭虽听柳爽多次说刮风灵,民部尚书唐俭与侍郎秦岩亦未少说过她,倒是头一遭打正面。早在贤人回京前几日,京中权贵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说她竟是尚存于世的汝南公主,柳奭只当无稽之谈,现在照面,天光虽弱,可一见之下,连他始信此话。
再瞧她的眉眼,杏眼含星,眉峰带着锐气,清楚是贤人年青时的神采。
“不瞒顾娘子,舍妹百口亦在沙州,同未能幸免……”柳奭黯然了几息,抹了把脸仿佛换了张脸,侧身让开道:“不说这些个了,叨扰顾娘子好久,恐担搁了民部的闲事,顾娘子,请便罢。”
风灵一起过来先是遇见一些初期的宫眷夫人们,无不立足与她酬酢,短短几月不见,热络得好似离散好久的亲姊妹。风灵内心打怵,内心暗自嘀咕:以往在外头,人皆说我性子冷热不定,转得快,真该教那些说嘴的见地见地这宫里人的做派,阴晴变幻得如何。
世人皆传她生得酷肖精华夫人,一点不错。
“柳公子……莫再提沙州……”她垂下眼,幽幽长长地感喟:“我那里有甚么本领,风灵的义兄,原在沙州任大萨保的那位,倘若他未遭突厥人毒手,本日该在民部熟行走的便是他,生生可惜了。柳公子可还记得他?”
口气不善,一副要挑事的架式,风灵心头掠过一阵烦乱,重新端起礼道:“这位想必便是兵部柳侍郎了,风灵见礼了。”
风灵渐渐直了直腰,似笑非笑地盯着柳爽的眼:“柳公子不似那些公卿家的纨绔郎,心系我们这些坊间小民的生存,竟连‘飞货’也晓得。不晓得的,还当柳公子手中握着很多商肆柜坊呢。”
自西内苑至尚书省需穿承天门而过,承天门靠近外朝吏房。李世民还朝头一个大朝,百官朝见,道贺贤人开疆拓土,收拢漠北之喜,朝官们来得齐备,故承天门一带灯火透明,非常热烈。
可那人却并不想放她分开:“这位想必便是民部替商户造册的顾娘子了罢。”
柳奭张了张口,又缓缓闭上,下颌斑白的髯毛跟着悄悄一颤,他拈了拈须,下定了一个决计:“倘若贤人认定了她便是汝南,复还了公主称呼,我便请太子襄助,替你求娶她。人在我们府中,还理睬她晓得多少内幕何为。过个一两年,不慎染了时疫或是起了急症,她便甚么都不知了。”
她僵着膝盖略一见礼,生冷地回道:“柳公子讽刺了。”
“阿爽,诸位长辈同僚跟前,休要不打正形。”紧跟着有人喝止住了柳爽。此地教人不安,风灵不肯多担搁一息的工夫,回身向那人作了一礼,便要走。
“那便尽你未尽之事。”
“父亲……”柳爽倏然睁大眼,几乎教喉间口水呛住,“若她不是那位公主,该当如何?”
风灵辞过柳奭,向柳爽抬起下巴勾眼一笑,自行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