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侍立在李世民身后,不住偷眼瞟向腿脚尚不非常利索的拂耽延上前受嘉赏,暗自笑意充斥,那样的侧影表面,不知为何,总教她瞧不敷。
明日便是献俘受降敕封的大典,可此时行宫大殿内的清冷却显不出涓滴端倪。李世民对着案上的各种奏报仿若游魂,很多密密封存,久不敢动的旧事,混乱无章地涌起,一桩接着一桩,多得他不由要自问,究竟是多久未曾忆过那些过往。
风灵将殿下世人神采一一看过来,内心尽是嘲笑:昔日皆嫌他出身豪门,胡奴之子,哪一个能将他瞧得上眼?又有哪一个肯同他攀亲?这倒也好得很,若你们在当时能瞧得上他,眼下他早成了勋贵家的佳婿,又有我甚么事。现在他血海尸堆里拼杀出一条道,年届而立,终是做得了三品大将,得赐紫得金鱼符,你们倒一个个上赶着要攀结了。
阿盛跟着连连称是,退回大殿暗处。这一整日,教他几近精疲力竭,先是白勇自沙州返来,带回那几尊暗含了皇家惊天秘辛的牌位,不见贤人讶异,反倒一副“公然如朕所料”的肯定。再是贤人高耸命令,命拂耽延查访江南道余杭郡顾氏门族顾娘子的爷娘,两桩一合拢,再加上往昔精华夫人恰是出自江南道顾氏,他顿时便明白了贤人的心机。
他四下扫了两眼,问向阿盛:“那丫头,出城去了?”
杏叶竹枝一起跟从着非常辛苦,她本也无需人近身奉侍,便命她二人闲散一日,补眠修整。可她一推开屋门,竹枝已在石阶下侍立,见她出来,忙打着灯上前:“娘子起得这般早,想是放不下民部的差事罢,竟是涓滴不让外头朝堂上的阿郎们。”
灵州勒石记过,诸事已毕,一大众人马浩浩大荡地赶回长安。因连日辛苦,归程上赶得急了些,李世民有些耐受不住,几乎又要卧病。幸亏风灵殷勤,一起不住检察他面色气味,尽早用了药,不过就停歇了两日,便大好了。
阿盛赶快上前,拈起朱砂墨块作势要研磨。李世民撂开手里的笔,淡然叹了声:“罢了。”
至最后一日,外事俱平,各部族头人一一拜别,便是关起门来行自家的赏封的时候。薛万彻、李道宗等人早已权高位重,不过是犒赏下珠玉锦帛等物,再添几个好听却无合用的浮名罢了。
殿内烛花跳动,“啪啪”两声脆响,俄然突入他的神思中。他回了回神,提笔舔墨,却见端砚内干清干净。
拟旨的中书舍人并未随行,暂由起居郎代拟了口谕。风灵听不懂前头那段烦复得春秋笔法的赞辞,听到最后才有几句能听明白的:
这回有了动静,李世民声音中带着淡薄的笑意:“阿延英勇威武,自古哪位战将不教红颜倾慕。”
风灵点头笑道:“竹枝姊姊不是起得更早。天暗风冷的,劳姊姊在此受累了。”
两功并赏,世人皆伸长了脖子等着瞧他的封赏,性子孔殷些的,已在心底策画起了自家阿谁女儿能与他配一段良缘,乃至都能够不再计算他胡奴之子的寒微出身。
惟风灵满心不在他究竟能得甚么封,五品至一品,在她眼里并无多大辨别,反正将来还是方法兵兵戈的,还是要在疆场上以命相搏的,皆非她所愿。
风灵退回屋内,看着竹枝将屋内四周的烛台扑灭,又一丝不苟地在桌案上布好几样邃密面点粥菜,猜度她必又要替杨淑妃做说客,只不知此番要说的是甚么,她倒模糊地等候她开口表白了。
“陛下明察,顾娘子从奴婢这儿弄了身内监衣裳出去了,听闻还携了伤药,想来该是往玄甲虎帐帐去了。”阿盛埋下头,揖手回道,静等着李世民的反应。
半晌无声,阿盛略感讪讪,凑着趣儿又道:“顾娘子倒是个重交谊的,延都尉于她有恩,她不时皆记取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