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稍稍复苏了一些:“你……杀了他?另有他那些亲兵……”她仿佛晓得了他气味中如有若无的腥甜从何而来。
风灵一时睁不开眼,目珠在眼皮的包裹下微微颤抖,带着睫毛一道轻抖,她垂垂答复神智,才觉拂在她面上的并非只要透射出去的阳光,仿佛另有一只软绵绵的手掌。
店铺内做事的,见了她皆停下施礼,非论是沙州跟来旧人,还是西州新找来的新人,俱称她一声“依勒娘子”,想来该是佛奴事前关照好了的,高低分歧改了口径,以免将来惹来费事。
拂耽延带着鼻音沉沉地“嗯”了一声,“自此你便得放心了。”
“胡杨。”风灵勾起她的胳膊,脸上的笑容比那灼烈的阳光更灿烂:“西疆大地上,何止是树,自此你我皆能恣睢肆意地度日。”
“找着了,在莫贺延碛里头。”拂耽延在她颈后低声道。
拂耽延的鼻息渐沉,她当他已入眠,幽然轻叹:“自此我是得了安稳,怕是贺鲁又要搅事,庭州难安了。终是因我的私利对不住大唐,对不住先帝了。”
幸亏店铺内做活的大多是西州新人,俱不认得她。部曲有半数是旧人,虽认得风灵,却因晓得此中深浅,且都打心底里爱护她,为保她安然,个个儿都认了死理,只将她认作是平空出来的依勒娘子。
风灵冲他微微一笑,还当是在梦中。转眼又闻声有细碎急催的脚步声跑进屋,压着嗓音低唤:“阿吉,阿吉。”
杏叶一呆,扭脸又望了望那株胡杨,顿时喜出望外,终是感觉面前的日子实在了。
“柳爽如何了?”她含混不清地问道。
风灵沉沉地躺在她熟谙的床榻被衾中,仅着了一袭广大的裙衫,光着双臂,光着脚,浑身无处不疏松,周遭包裹着她的是她所熟稔的枯燥氛围,前头有她高傲的顾坊,外院有她可托赖的佛奴阿幺,及同她出世入死过命的部曲们,外头有替她扫平磨难,护她安稳的丈夫,腹中另有与她血肉相系的孩儿。这统统令她睡得心对劲足,沉寂酣然。
风灵揉着腰,自榻上支起家,偏头冲那稚儿一笑:“这是你的孩儿?叫甚么名儿?”
稚儿闻声扭头便跑了出去,细碎的脚步却未停,转眼阿幺探头探脑地呈现在了屏风边,见风灵在睡榻上动了动,从速一挑软纱,进了阁房。
“睡罢……”拂耽延的声音已有些含混不清,伴着沉稳的呼吸,不一会儿工夫,风灵的眼皮又不知不觉地阖拢,沉湎在他温热的气味中。
“艾叶洗濯过了,已将血腥气洗洁净了。”拂耽延应道,他在外飞奔了一日一夜未曾阖眼停歇,声音里有沉重的倦怠。
待风灵再次醒来时,阁房的帷幔已高高挂起,只留了一幕烟罗软纱,将外头刺目标日光过滤了一层,光芒悄悄柔柔地拂在她的面庞上,将她唤醒。
起家清算了一番,风灵将顾坊上高低下细心转了转,心底不得不赞叹佛奴确是行商的妙手。畴前顾坊由她把持着时,因她性子疏懒,好顽贪趣儿,总没个定性,也未满身心肠投入绢绸布帛的买卖中去,运营不过比勉强维生略好些。现在的顾坊,在佛奴的办理之下,与当初已不成同日而语。
“这可怨不得他。”风灵摸了摸那孩子脸颊,“样貌像你,性子倒是像佛奴。”
“但是阿吉吵醒了大娘?”她襦裙背面躲着的稚儿探头朝风灵一望,阿幺忙拉过他赔罪:“这孩子玩皮得紧,大娘莫怪。”
窗棂边的几双眼快速缩回了屋内,隔了几息,推推搡搡地从屋内出来三两名部曲,一脸难堪的笑,向杏叶抱拳问好。
夜幕再次深垂时,风灵忽觉背后一暖,终是迷含混糊地醒了一回,只觉本身被拥在一个坚固的胸膛中,久违的暖和枯燥的气味将她精密地包裹住,她不必展开眼,也晓得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