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店铺内做活的大多是西州新人,俱不认得她。部曲有半数是旧人,虽认得风灵,却因晓得此中深浅,且都打心底里爱护她,为保她安然,个个儿都认了死理,只将她认作是平空出来的依勒娘子。
她眯起眼,勉强展开一条缝,睡榻上只剩了她一人,拂耽延早已不知去处。一个扑闪着眼的稚儿立在她睡榻跟前,见她睁眼,愣了一息,便朝她咧嘴嬉笑开。
风灵不记得上一回睡得如此香沉是甚么时候的事,仿佛自打到了长安城,便总悬着心。特别在深宫的日子,夜里眠觉时总不忘在枕头底下放一柄小弯刃,以防不测;躺下身总不敢松弛了满身,必得留一分警戒于心,连衫袜都不敢褪了,仿佛随时要从睡榻上跃将起来。
稚儿闻声扭头便跑了出去,细碎的脚步却未停,转眼阿幺探头探脑地呈现在了屏风边,见风灵在睡榻上动了动,从速一挑软纱,进了阁房。
风灵听着他答非所问的回应,暗道:罢了,诛杀了柳爽与他那些罪过甚多的亲兵,也算不得是不法了,只是此事由我而起,今后如有业报,但望只降在我一人身上。
风灵的眼眶跟着心头同时一热,拂耽延的手臂揽住她的身子,手掌搭在她的肚腹上,腹内轻微的一串转动,似在抗议风灵此时醒来。
窗棂边的几双眼快速缩回了屋内,隔了几息,推推搡搡地从屋内出来三两名部曲,一脸难堪的笑,向杏叶抱拳问好。
“这可怨不得他。”风灵摸了摸那孩子脸颊,“样貌像你,性子倒是像佛奴。”
风灵稍稍复苏了一些:“你……杀了他?另有他那些亲兵……”她仿佛晓得了他气味中如有若无的腥甜从何而来。
阿幺一面牵着他上前,教他同风灵施礼,一面点头笑道:“顾大吉,胡乱起的名儿,两岁了,恰是奸刁的时候,略不留意便肇事。”
她脑后忽地一痒,拂耽延的鼻尖在她的发丝间悄悄摩挲,深深地呼吸,嗅着她发丝间甜丝丝的香气。“大唐几时落魄至此了,边疆安宁竟要依靠一介女子来守,那要我等将士有何用?若贤人果然要拿你去换西疆安稳,倒不若拿我的铁骑去换。”
“胡杨。”风灵勾起她的胳膊,脸上的笑容比那灼烈的阳光更灿烂:“西疆大地上,何止是树,自此你我皆能恣睢肆意地度日。”
拂耽延的鼻息渐沉,她当他已入眠,幽然轻叹:“自此我是得了安稳,怕是贺鲁又要搅事,庭州难安了。终是因我的私利对不住大唐,对不住先帝了。”
现在在自家,没有宫墙楼宇,没有宫人内监,没有渗入在氛围中的谨小慎微的氛围,乃至连仇恨也消逝不见。
风灵一时睁不开眼,目珠在眼皮的包裹下微微颤抖,带着睫毛一道轻抖,她垂垂答复神智,才觉拂在她面上的并非只要透射出去的阳光,仿佛另有一只软绵绵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