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今后她便牢服膺得两桩事:一是每逢除夕夜,需求设下供食,面向长安的方向正襟礼拜两位从未曾会面,亦不知是谁的大仇人。二是天下之大,只要她情愿,哪儿都去得,唯独都城长安,是千万去不得的。
风灵送至折冲府署遴选的布帛也早早地送了畴昔,正如她所愿,来年官中所需的布帛由顾坊独占鳌头,占了总需的七成。
“恰是这个理儿,大娘万要遂了阿郎和夫人的拳拳之意,莫叫他们悲观。”佛奴嬉笑两声,顺手取过她手中的酒壶,“筵席未开,倒是单独先饮开了,里头装的甚么酒?”
因俱是城中巨富,又肯出资做些原该官家承办的事,故官家少不得出面应酬一番,一来可算作与民同乐,二来也该谢一谢富商们的豪放。
“那缘何不切身往长安,面谢岂不比遥拜更好?”年幼时她曾如是问过阿母。
她的眼睛垂垂亮起来,语中少了粘滞踌躇,重回干脆利落,“恰是为了替本身挣个一世尽情安闲,无拘束,无忧劳。”
“但是想家?”
膝盖才半弯,内心头俄然起了个念:若要说恩典,那个于她的恩典都及不上阿爹阿母予她的娇纵厚爱。
礼既已毕,佛奴领了两名婢子,又指了两名部曲,七手八脚地撤了供案,世人拥着风灵回屋。院内金伯翻烤的整羊已金黄冒油,不竭滴入火炭中“吱吱”地勾着人,屋内的几案也早已撤去,换作一张广大的壶门长桌案,金婶与阿幺将吃食热热烈闹地布了一桌案。
转眼年节将至,公廨田新替代的耕户早已稳妥,只待开春翻土。
佛奴“嗤”地笑出了声,“刻画读书尚可得,骑射弄剑嘛……只怕就成了女红针黹。”
风灵拎着一小壶酒,一声不吭地自阁房挑帘走出,在屋前的木阶上坐了一会子,呆瞧着金伯翻烤肥羊。佛奴知她念家,便在木阶上与她同坐了开解。
“小娘子家,莫要总吃酒。”佛奴嘟嘟囔囔地就着酒壶饮了一大口,辣得直咂舌,一面特长扇着舌头,一面唤住她:“前院供案已摆下了,虽不在夫人跟前,端方总还是做的。”
如此,风灵也安下心,欢欢乐喜地筹办起过年的琐事来。阛阓中收支来往,长途贩运的客商已然不见,但因年节邻近,城内的买卖恰是热络红火时。
风灵垂眸不语,信手抓起家边石阶上放着的酒壶,抬头饮了一口。
风灵吸吸鼻子,点了点头。“不若你自小不知家在那边,父母何人,倒也省了念家的痛苦。”
“大娘可还记得,当日我们决意要往这边疆来,所为何?”
“阿母从不迫着我做那些个。”风灵弱微微地辩驳了一句。
风灵嫌年里听那些个因果报应的故事沉闷,又不肯拂了米氏的美意,故而想着体例折了衷,改请法常寺里的音声儿来演经变。如此,米氏欢畅,索良音也极爱看那些舞乐,再好不过了。
这一案的供食,同往年她在余杭时如出一辙,倒令她生出些恍忽。
自这一日至上元,由康达智牵头,城中大商户轮番出资,或请傩戏人跳傩戏,或请寺中大僧俗讲,或请寺内的音声儿以舞乐来演经变故事,再或请了俳优倡伎来作百戏歌舞,日日白赠城中百姓一场热烈。
依着她的性子,原该请百戏的,这才够热烈欢腾,偏康达智的夫人米氏一个劲地劝她请法常寺主持的大弟子来俗讲。
至晚,宅子里头飘起了阵阵肉羹浓香。古楼子的馅料在烤炉内“滋滋”作响,烤得金黄酥脆的饼皮用力地接收着油汪汪的羊脂。山雉肚内填塞满了夏季里罕见的菌子。金伯正在院中翻烤着整只的羔羊,顺手洒上一把小茴香胡椒,立时肉香四溢,引得几个部曲来回转悠了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