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想着,他俗尘未脱,也不能一向在寺庙中度日,若非这番机遇,他约莫不是温饱而死,便是成了遭人随便买卖的贱口,现在虽还是顾府中的奴籍,却好衣好食,生存无忧,风灵待他又从不拿家主的款。现在除开一心一意地跟从风灵、虔心拜谢佛祖庇佑这两桩以外,再无他想。
“五云浆。”风灵伸展了一下腰肢,自台阶上立起家便要走。
“小娘子家,莫要总吃酒。”佛奴嘟嘟囔囔地就着酒壶饮了一大口,辣得直咂舌,一面特长扇着舌头,一面唤住她:“前院供案已摆下了,虽不在夫人跟前,端方总还是做的。”
风灵捧着酒壶,喃喃道:“阿爹曾教诲,女子若不肯婚配,又想凭一己之力存活于世,需求有了了之心,傍身之本,谋生之术,立世之能。即便一时得配了快意称心之人,倘不能保平生一世不离不弃的,也该要保本身衣食无忧,财帛无缺。我们万里迢迢地往这儿来,恰是为了……”
再今后她便牢服膺得两桩事:一是每逢除夕夜,需求设下供食,面向长安的方向正襟礼拜两位从未曾会面,亦不知是谁的大仇人。二是天下之大,只要她情愿,哪儿都去得,唯独都城长安,是千万去不得的。
“阿母从不迫着我做那些个。”风灵弱微微地辩驳了一句。
风灵每日里领着阿幺在阛阓里采买,缝纫新衣,打制新头面金饰,又亲身向城外放牧人购置了七八十头羊,百来只鹅,一一分予家中部曲,好令他们带回家中过年。
风灵垂眸不语,信手抓起家边石阶上放着的酒壶,抬头饮了一口。
风灵嫌年里听那些个因果报应的故事沉闷,又不肯拂了米氏的美意,故而想着体例折了衷,改请法常寺里的音声儿来演经变。如此,米氏欢畅,索良音也极爱看那些舞乐,再好不过了。
佛奴“嗤”地笑出了声,“刻画读书尚可得,骑射弄剑嘛……只怕就成了女红针黹。”
膝盖才半弯,内心头俄然起了个念:若要说恩典,那个于她的恩典都及不上阿爹阿母予她的娇纵厚爱。
风灵送至折冲府署遴选的布帛也早早地送了畴昔,正如她所愿,来年官中所需的布帛由顾坊独占鳌头,占了总需的七成。
这话叫佛奴又起了感慨,他尚在襁褓中便遭抛弃在寺庙庙门前,在寺中养到七八岁上,正逢顾夫人进寺上香,偶遇得他,带回府中与风灵一同教养作伴,因觉此事甚有佛缘,便予了他“佛奴”这个名儿。
这一案的供食,同往年她在余杭时如出一辙,倒令她生出些恍忽。
风灵头一年得以做东,康达智行了个偏私,将她做东的日子安排在了元月月朔。
肥羊鲜美,酒浆朴素,笑语迭起,足欢娱至四更天,笑闹够了,方才散去,各自打着哈欠回屋睡去。
风灵吸吸鼻子,点了点头。“不若你自小不知家在那边,父母何人,倒也省了念家的痛苦。”
“夫人不迫,自有外头的人来迫着。”佛奴不屑地摇点头,“大娘你且想,到了这个年纪,顾氏在江南又是那样的人家,且非论各家拜托来的媒人,便是官媒娘子也是要上门的。介时夫人也是难堪,你不肯出阁,天然无人会逼着催着,可若长悠长久地在家,夫人也恐误你毕生,你要夫人如何是好。”
除夕夜里,虽有佛奴、金伯一家、宅中买来的两名婢子及几名孤身投奔的部曲,人丁也算很多,个个也都忙得欢娱,毕竟风灵头一遭离了阿爹阿母,自行筹齐截个年节,内心头不免惦记,单独闷闷了一下午。
“那缘何不切身往长安,面谢岂不比遥拜更好?”年幼时她曾如是问过阿母。
“大娘可还记得,当日我们决意要往这边疆来,所为何?”